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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謹言就是住在頂層的窮光蛋,我則是住在他樓下的倒霉鬼。
我倆第一次打交道就是他來敲門借盆子,那是個夏日的中午,黑雲翻滾,眼瞅著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即將到來,我那幾天有點感冒,於是把空調被裹得更緊一些,正打算再睡一會兒,突然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篤,篤篤。敲幾下,停一停,帶著怯怯的試探。一開始我以為是送快遞或外賣敲錯了門,蒙住頭想保護睡意,誰知那人堅持不懈,宛若一隻啄木鳥,打定主意要在我門板上鑿個洞。
於是我大叫一聲,一腳踢開被子,氣沖沖地起床開門。
是個清秀漂亮的大男孩,捲毛兒,未語先笑,笑起來倆酒窩,他說,大哥你好,我是你樓上的鄰居,我叫安謹言。
「……」我的氣兒就下去了。我說,怎麼啦?
「你有多餘的盆子嗎?能不能借給我幾個?」
「盆子?你要幾個?大的小的?」
「你有幾個多餘的就都借給我吧。」安謹言笑吟吟地搓著手,但語氣里絲毫沒有跟人借東西應有的客氣和不好意思,「今天不是下雨嘛,咱這樓一下雨就漏,我漏了你這屋也遭殃嘛,所以我來借幾個盆,接著點水。」
「……行吧。」這人看上去是個實在的好鄰居,我就把家裡所有多餘的盆子全找出來借給了他。
雨從傍晚開始下。那天我請假沒去上班,一直在迷迷糊糊睡覺,等睡到晚上十點多,迷迷糊糊去洗手間,走到門口腳下一打滑,差點直接摔個大馬趴。抱著廁所門我驚魂未定,反手開燈查看,只見腳下淺淺一攤水漬,再抬頭看看,天花板已然出現了雙掌那麼大的一片洇記。
「……」這盆是白借了嗎?我想了想,帶上門朝樓上走去。
安謹言開門見我有點意外。我說:「不好意思……我家還是漏水了。」
安謹言也有點窘,一面說著抱歉,一面側身讓開門,邀我進屋。
一進屋我就後悔敲門了。頂層小小的兩室一廳一隔斷,他住隔斷,另外兩屋關著門,不知道有沒有人住。就著昏暗的燈光,我看到他的隔斷小間裡四角全漏,滴滴答答的,而就在我衛生間正上方對應的位置那塊,牆皮都已經衝掉了。
實不相瞞,上次我聽說這住宿條件,還是十幾年前念書時,課本里學到的——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安謹言一言不發,賠著笑看我。這副慘樣子,讓我涌到嘴邊的詰問也不好意思吐出來。於是我訕訕地說:「盆……還不夠是嗎?」
安謹言像是被這場大雨給澆麻了。他搖搖頭道:「再多盆也沒用了,明天天一晴我就去找物業補房頂。不好意思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責備什麼。正準備下樓回家時,我突然腦子抽抽了一下,回頭問:「你今晚那屋,還能睡嗎?」
3。
很久很久之後,在我無數次被安謹言帶到坑裡的時候,都會想到那個晚上——如果我能穿越回那個晚上,制止自己向安謹言伸出援手。
我已經記不清當時安謹言是怎樣用那雙含水帶情、可憐巴巴的眼神注視著我了,我也不記得前面他到底鋪墊了些什麼話,我只記得一句,就是,「哥,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我睡地板就行。」
我也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復他的了,就好像被人按頭喝下一碗十全大補迷魂湯,等我再有意識時,安謹言,已經在我臥室里打好地鋪,正抱著他那個破手機沒心沒肺地玩遊戲,好像被水淹得濕噠噠的不是他的棲身之所似的。
「……」身為一個社恐,把安謹言請進家門已經是我最大的誠意了,我實在沒法邀請他來分享我的床,尤其是在對方性向不明的情況下。但是呢,讓他就這麼睡地板我又於心不忍,於是跟他說,「要不你去客廳睡沙發?更舒服一點。」
「沒關係哥,打地鋪挺好的,涼快。」安謹言這人是個自來熟,根本聽不出我的潛台詞。他把毛巾被往身上一裹,麻溜地臥倒在地,「咱還能聊聊天兒呢。鄰里鄰居的,認識一下,沒準以後還能互相照應一下呢,你說是吧?」
我:……
「哥你叫啥?哎你是不是在這兒住了挺長時間了呀?挺稀罕的,這地方都沒幾個人願意長租,但凡有點錢就都搬走了。」
我:……
安謹言話多且密,一點都不像他名字那麼招人待見。半晚上,我在他喋喋不休的追問下,半推半就地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並把他的情況了解了個透徹。
普通出身,普通學歷,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大學畢業不到兩年,身上已經背了七位數的債。母親為此眼都快哭瞎了,但繼父又不肯當這個冤大頭,給了他三萬塊,跟他說成年了要自己給自己長臉、做主。
「……你怎麼欠這麼多債?」我忍不住問。
「沒經驗,被人坑了嘛。」安謹言滿不在乎地說。
他畢業那年學校組織企業招聘會,來了個比他高几屆的校友。說自己開了設計工作室,想要邀請師弟師妹們一起創業。安謹言跟這位學長相談甚歡,末了學長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跟他說,「小安,來跟我干吧,我招的不是員工,而是我的合伙人,我未來幾十年的事業夥伴。」
「然後,我腦子一熱,就答應了。」安謹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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