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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近时,那青年刚好起身,月白的衫子漾起波纹,小伙计鼻间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墨香,微一失神,那青年已经在桌面放下几枚铜钱,转身走开。
老掌柜又滋了一口酒,眯起眼,也看向那名从柜台前经过的青年。
那青年右手执着把折扇,轻轻在左手掌心敲着,走到门边,拿扇子撩开门帘,扑面来的寒风立刻吹得他梳理整齐的乌高高扬起,他顿了顿,仍是跨了出去。
赵梓樾趴在地上,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似乎都在痛,眼睛已经被血糊住,看出去一遍血红世界。
或者……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污秽的、血腥的、肮脏不堪……沉重的一脚踢在他的胃上,剧痛打断了思绪,赵梓樾抽搐着,本能地蜷缩成一团,胸腹间一阵翻腾,喉咙开始干呕。
不行……不能……赵梓樾拼命想制止呕意,他饿了两天才吃了一顿饱饭,拼着挨打才吃了这顿饱,绝对不能再吐出来!
殴打赵梓樾的人似乎也看出他的意图,故意一脚接一脚踢他的肚子,赵梓樾挡不住避不了,喉咙不断溢出酸水,终于“哇”一声,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殴打他的人出辱骂和嘲笑声,拳脚却停止了,赵梓樾刚缓了口气,又被人揪着头提起脑袋。
“王兄,刚才没留意,这小贼的脸长得不错,若是个丫头,卖到青楼的身价说不定能抵我们丢的银子。可惜是个小子。”
“小子也行啊,虽然年纪大了点,这脸实在少见的好看,应该能卖到大户人家当娈童……”
耳鸣盖住了两人的淫笑和交谈声,赵梓樾的头被晃来晃去,头皮痛得像要从头骨撕离。他已无力反抗,想咒骂,张了张嘴,根本不出声音,只有秽物不断顺着嘴角流下来。
眼皮合不拢,赵梓樾的眼睛被迫睁得大大的,茫茫然望着这血红的世界……额间忽然一凉,却是丛中的雪花融化成水滑落,划过他的脸,在糊住眼眸的血污中划开一道清明。
他看到了白色的被雪覆盖的世界。
看到了一个徐徐向他走来的白衣人。
赵梓樾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款款行来,风声呼啸大雪纷飞,那人却闲适得如同漫步在花月春风中。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赵梓樾能看清月白衫子上同色的针脚,那人停下脚步。
耳鸣奇迹般的瞬间消失,赵梓樾听到一个温温软软,听起来很没脾气很好欺负的声音。
那人道:“我要买他。”
第一章龙阳式
佑康三十九年,冬。
入冬不久,江南地气潮暖,草木尚维持着深秋气象,枯黄中偶尔还能见到绿,扑面而来的风却已有了寒意。
与景色日渐凄凉肃杀不同,临仙镇最出名的酒楼“临仙楼”一如往常般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虽然不是饭点,底下大堂的普通座却挤满了人,三名食客被店小二引到楼上雅座,刚坐下就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
“我跟你们说,这期《佑康逸语》评的是前朝王安石变法,暗喻当今像前朝一样,看似盛世和光,其实内里文恬武嬉,外有匈奴来犯,若再不变革,难保不重蹈覆辙。李状元真敢写,谁都看得出是在影射睿王和他的法!”说话的是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白皙面孔涨得通红,似乎激动得坐不住,不停手舞足蹈。
旁边的中年人连忙拉他一把,四下望了几眼,低声道:“你小声点,法刚被朝廷废止,你想和朝廷对着干吗?”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个满脸红光的胖子,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我们这种小商人,对朝政不感兴,倒是李状元说今年冬天京城流行水湖纹的绸缎,吃完饭我得赶快去进货,晚了又要抢疯了。”说着一叠声叫上菜。
书生见他火烧眉毛的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笑道:“慌什么,你们商人就是成天念着钱钱钱,当心以后变成李状元写的那个吝啬鬼王大掌柜,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
胖子立刻瞪眼:“呸呸!你少触我霉头!”
中年人无奈地看着他俩又开始斗嘴,懒得理会,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又摸出一个包得好好的布包,打开来,里面却是临仙镇最好的糕点作坊“慈云坊”独家秘制的云片糕。
中年人优哉游哉地翻阅那叠纸,一边吃着云片糕。看完一页,他伸指在嘴里沾了点口水,拈起纸小心翼翼地翻页,眼睛舍不得离开字,直接伸长手去摸云片糕,却摸到另一只手。
他没在意,以为是朋友分食,再摸了摸,不对,那手的触感暖热滑嫩,像是——像是女人的手!
他打个激灵,猛抬头,围桌而坐的都是男子,哪里来的女人?
迟疑地再低下头,正看到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拈了厚厚一大片云片糕往回缩。他不由自主跟着转头,目光追随那只手在空中移动,停在小巧的下颚和淡红的唇前,双唇微分,云片糕被送入细白的齿间……
书生和胖子现他举动有异,停止斗嘴转头看去,见邻桌孤伶伶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袭月白长衫,骨骼纤细,一张清秀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女人。如果不是他喉间突出的喉结和平坦的胸部,他们可能真要当他是李状元下扮男装的女娇娥了。
白衣男子大大方方地迎着三人好奇的目光,举手一揖:“小生李去非,三位大哥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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