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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也不记得了。”他老老实实回答,又往后一瞅,“这个哥哥面生,是你儿子吗?”
梁玄琛苦笑,“亲戚家的。”
慧根将二人领至后堂,这是一间小小禅房,看样子吃饭打坐念经休息睡觉全在这里了,两张简炕上方坐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和尚,此时还歪在一边打盹,屋里的味道也不大好闻,那檀香似乎是为了盖住后面茅厕的若有若无的骚味,然而无论如何又没能盖住。
梁玄琛抽抽鼻子,笑骂:“慧根又在墙根下乱撒尿了?”
慧根撅了嘴,埋怨茅厕远,恭桶又太大,凭师徒二人使不上力气抬出去,自然一直弃之不用了。
慧根将师父好一阵拍打,才弄醒了老和尚,睁着一双昏黄惺忪的睡眼,这位法号一明的大师好半天才如梦初醒,“哎哟,稀客,稀客!慧根,快快给二位施主上茶。”
三人在席上盘腿而坐,小和尚颠颠儿跑出去泡茶,一会儿折返时,只见他拖着茶盘晃晃悠悠地端来三碗茶水,茶撒了一半不说,那茶杯看着也不是很洁净的样子。梁玄琛横竖看不见,端起茶便喝,韩允漴见那最劣质的粗茶,叶儿棍儿浮浮沉沉漂在水里,就不是很有喝的欲望,只搁在一旁。
寒暄一番之后,韩允漴算是明白了,这小小寺庙里,只得师徒二人。
小孩子坐不住,慧根一会儿被问起功课,就找由头跑掉了,屋里便只剩下三人。
“大师,我此番带了人过来,是给二位引见引见。一直想过来的,之前耽搁了,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冒冒失失来了,万望大师见谅。”
一明道:“哪里哪里,相识既是缘分。若是你木先生要引见的,必是贵客了。”
梁玄琛道:“也算不得贵客,不过是晚辈后生罢了。”说罢让韩允漴上前行礼。
韩允漴不好自报家门,便只说了自己的表字,连姓都省了,那一明老得都瞧不出岁数的样子,一口牙也稀疏了,到底见过世面,有与梁玄琛是旧识,便也没多问,只向着他点点头,随便夸了几句后生可畏,风华正茂之类的。
“我这位亲戚家的孩子身世颇为坎坷,如今又遭逢家变,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怕他走到穷途末路那一步,若是我都保不住他了,也只有大师这里能给他提供一处安身之所了。”
“木先生高看了。”一明谦虚道。
“大师可千万不要推辞,我这算是不情之请,只不知大师届时愿不愿意收留他?”
一明道:“你知道这血印寺的寺名因何而得来吗?”
梁玄琛微微一笑,“这自然是知道的。”
一明道:“我是问这位后生家的,你可知道?”
韩允漴一脸茫然,老老实实地摇头。
老和尚颤巍巍地起身,将韩允漴引到床前,抬手一指,“你可看见那石柱了?”
韩允漴点点头,“看到了。”
“这血印寺建寺之时便有这石柱,名头比这寺名还早。当年太-祖皇帝还未建功立业,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有一位姑娘被强盗掳来丢在这寺庙里,寺庙里的老和尚见她可怜,便趁着强盗不备时将姑娘放跑。然而黑灯瞎火,又是乱世,姑娘的家很远,她怎么回得去?老和尚便指点了她一个安全之处藏匿起来,自己尚不及藏身时,强盗便回来了。后来老和尚被绑在这石柱上,被活活打死,血水透染,也没有说出姑娘的藏身之处。姑娘因此得以脱身,又后来匪乱除去,国泰民安,这姑娘便回到这里重修了寺庙,还将寺名改为如今的‘血印’二字。”
韩允漴若有所思,“大师,这老和尚与姑娘非亲非故?”
“非亲非故。”
“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舍命救那位姑娘呢?”
一明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老和尚看来,这姑娘是他必须救的。”
韩允漴点点头,“我在书里也读过很多舍身取义的故事。不瞒您说,小时候我跟着我娘在边关上是开黑店的,杀人越货的事虽然没亲手做过,却见得太多了,被杀的人是不分好坏的,也从未听说过舍身取义。”
一明道:“人乃万物之灵,杀人舔血只为一己私利,活着又与牲畜何异?做一只长命的畜生还是做那万物之灵,其实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韩允漴低头思索。
梁玄琛并不插话,他长吁一口气,缓缓走到窗前,高高的圆窗上有阳光漏进来,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些微的暖意,侧耳细听,远处是孩子们的嬉笑声,再远处,街巷偶有鸡鸣狗吠,男女笑骂,是一派市井繁荣的景象。
这一场三人清谈从早至晚,间中慧根去外面化缘一番,讨得了几张饼子,几枚果点,师徒甥舅便坐一起就着茶饮随便吃了。韩允漴经过刚刚的一番,也不去计较干不干净,横竖当年自己在西北跟着老娘开黑店时,吃的喝的还不如这里干净。
吃完以后,一明又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鸡蛋塞给小徒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这鸡蛋每日里给他留一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跟着我吃斋念佛也不行,你们俩的不曾预备,便只能看着他吃了。”
梁玄琛忙道:“大师要给,我们甥舅也不好意思接。”
一明道:“木先生说笑了,您是贵人,自然也不在意这些小事。”
及至夜幕低垂,梁玄琛听听外面的动静,知道时候不早,便起身与一明告辞,带着韩允漴退出血印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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