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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义回头来看到他们,露出久别重逢后的亲热笑容。
维义早先在文庙附近租下一所旧宅,楼下是间茶叶铺子,二楼三间房作为住所和办公室,方惟便和信逸同一间房。
《八方》因为刊载大量包括苏德战争在内的国际战事,在上海被严厉封锁,不得不由半月刊变成月刊。后又因为主要编纂人员的分散,又停刊了一个月。身在南昌的几个人组建成员接续编辑工作,任务异常艰巨。
维义兄妹承担了大量对外接洽和印刷业务,方惟也与几个同事忙着收集和考证各方信息,通宵达旦披星戴月,几乎忘了今夕是何夕。
其实她并没有存心要怪清芳的意思,她那天坐在咖啡馆的后院里,也大概想明白了这件事。她走时仓促,只来得及收拾些要紧的东西,寄存在延声那里,没来得及给清芳留话。
她到南昌的第二天,写了信寄给清芳,大概说了自己的情况,请她宽心,同时在末尾还托她照看童童,她还威胁她说:“你现在可是童童的表舅妈了,是一家子真亲眷,不操着他的心,若哪天我回去定饶不了你!”
然而烽火连天月,这封信直寄了半个月才到了清芳手里。
那时清芳已经和飞鸣搬出来单住,她执拗的仍旧把房子买在愚园路上。方惟是把信寄到学校的,清芳拿到手时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她得了她平安的消息,心里通畅的,站在楼下小花园里打转。
她反复看那个信封,她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清芳跺脚恨道,真是坏!不让人回信。然而脸上却笑了。
清芳果然言出必行,她说无论方惟在哪儿,都不会告诉佟诚毅。她真的没说,她把信压在办公室抽屉最下面,连飞鸣都没有告诉。
自那以后,她每个礼拜天都去看童童,有时也把他接到自己家来。
偶尔会遇到佟诚毅,她现在对他简直是仇恨的,擦肩而过也作看不见他。至于他因为方惟的离开,受了重创般失魂落魄的种种,她把他看成惺惺作态,也看作罪有应得,嗤之以鼻的。
当他和姚静雅的订婚喜帖洋洋出去时,被大红的烫金请柬掩着,没人知道,他每晚半夜独自开车到愚园路来,他有几个晚上坐在方惟的书桌前,看一道月光透过窗上蒙的绡纱射在他面前,渐渐拉长不见,也不知过多久,又换回一道日光来。
房里洒满晨光时,他面前是那封方惟留下的信封,他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动手打开,眼神却还迟滞,那只钻石戒指先跌出来,他无动于衷,似乎眼神也有些混沌,又试了几次,才找准信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她只写了几个字:“云瑶一江渡,山水两茫茫。”
他鼻腔里泛尽酸楚,痛苦的低下头不能再看第二眼。
后来钟秘书来回他,所有的车站和码头出沪的记录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方惟的去向,他渐渐歇了执着找她的心。他不知道她那天是坐信逸的车先到苏州,后辗转从丽水出,前往南昌的。信逸当然是为了让她叔父找不到她,却正好让他也找不到她。
又有几个晚上,他找到了思念她的好办法,他搬把椅子,坐在她卧室的衣柜前,他开着柜门,看里面挂着的她没带走的衣服,有几件湖色的长旗袍,象牙色的长裙,杏色的大衣,柜子下面压着两床冬日里用的红绫棉被,他俯身过去,摸那丝绸被面,指面微凉,是那时他们一同盖过的,她不知道,他还没告诉她……
他在一片黑暗里,挨着这些坐着,昏沉的靠着椅背,仿佛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
许多个夜晚,他实在挨不过,也想借酒消愁,然而白天还有许多要紧的事等着他,老天终是薄待他的,连醉酒卖惨的机会也不曾给他。
在他订婚的前一天晚上,他枯坐在她书桌前,鬼使神差拉开了抽屉,看到了她留在里面的东西,一张他码头救人的报纸,一份仁济医院就医的影印本,一封揉皱了的彤红请柬。
他把那张就医单的影印本拿在手里,能看到右下角的一行小字,写着“卢氏律师楼”,是了,是卢家的人,她有个穿男装的女朋友,姓卢。
他听着楼下院子里传来的几声虫鸣,体会着剜心般的疼痛划过神经。她也许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没说是想要等他说么,是那天敬他三杯酒的时候么,她说“攘攘人群,污泥不染,走过鱼龙”。
她是觉得,他终究没有走过吧。
他伏在那拉开的抽屉上,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第二天是八月十六,也是他订婚宴的日子,佟姚两家在浦江宾馆大排宴宴,筵请四方。他挽着未婚妻游走在至亲高朋之间,脸上带着醉酒后不能自控的微笑,像是特别高兴的样子。他心里想着,只这一晚吧,他要好好醉一回。
绍普把他大哥背回家,阿四和常实从旁协助着把他安置在床上,绍普不大干体力活,险些被他大哥带翻在床上。他一手撑在他大哥的枕头上,一按下去,闻到一股隐约的玫瑰香味,他复又看看已经神志不清的大哥,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对于他大哥和方惟之间的事,他似乎勘破了一点,但又似乎有一点堪不破。
有一天宛瑶神秘兮兮的倚在雕花隔断上同他说,“大哥来了,把我的半瓶子玫瑰水要走了。”
他没当回事,不咸不淡道:“玫瑰水?大哥要这东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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