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贾夫人吊丧郓城县 叶都监大闹满家营(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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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阁代夫统万军,慧眼识才镇盗屏。
牝鸡司晨难为继,医勿轻言叹母心。
话分两头,且说那钜野县知县朱梁助林灵素将奇石运到钜野县,倾嚢款待,自不消说。林灵素恐官家见责,略住了数日,将程子明于钜野县下葬,先行奏报天子,便与锦衣卫启程,押送花石纲回东京去了。
自林灵素去后,朱梁与心腹商议道:“此番捉参仙不成,升迁之事恐难成了!”一个心腹道:“相公此番款待林国师,又助其寻得奇石。若他在官家前替相公美言几句,或有机会,亦未可知。”另一个心腹道:“虽如此说,然也不可不思退步。自古‘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便是不做官,也要有金银,以备不时之需。”朱梁点头,又道:“此番那林灵素来,开销甚巨,须得从别处找回来,可有何法?”一个心腹道:“既然钱花在林国师身上,不妨以他为关目。假以天子运花石纲至京为名,令县内百姓捐路上盘费,定然不少油水。”朱梁道:“此计大妙!”当日便教于县境遍贴布告,又写信给蔡攸,求托升迁之事。
那日朱梁正在县衙清点金银,忽接到满家营飞投紧急公文,报知妖人刘信民,复据麟山,聚众谋逆。因邻近满家营,不敢攻打县城,只在山上屯扎。朱梁惊道:“怪哉!我初临此地时,便听前任官说过。政和六年,曾有妖人刘信民聚众造反,打破县城,知县、提辖尽皆殉难。后曹州知州张嵇仲平定乱贼,斩了刘信民。那里又来一个刘信民,莫非死而复生?”看官想必也惊问道:那刘信民从何而来?看官既然性急要问,这话须得从一人身上说起。
原来政和六年冬,妖人刘信民占据麟山,旋命徒党二万余人攻打钜野县。那时节,满家营防御使叶勇因恐本营有失,未敢往救。后张叔夜、杨腾蛟到满家营,与叶勇会着,兵不血刃收复钜野县。叶勇又奉令与杨腾蛟督兵,赴麟山剿贼,大获全胜。后得朝廷恩旨,叶勇因功加一级,升满家营都监。张叔夜将收复钜野事具详都省,待都省选官员下来接理印务后,便与杨腾蛟同回曹州,此是前事。
那叶勇自任兵马都监后,愈加勤勉,恪尽职守。是以钜野县境,盗贼无踪,数年间太平无事。后徐槐攻梁山,又调满家营兵马相助。叶勇调兵助阵,并未亲往。过了数年,叶勇年过三旬,请人说媒,娶了钜野县一林姓绅士长女。婚后夫妻恩爱,自不消说。本道就此天下太平,不想却惹上事端。原来那刘信民乃两广人氏,传教北上,一路到了钜野县。因见当地民众,无论城市乡野,大都呆愚。便假设神道,哄骗财帛,阴结人心。起初只敢于乡间往来,后见无人约束,愈大胆,渐渐徒众积至二万余人,遂占据麟山,自称多宝天王案下掌教。起造宫室屋宇,公然造反,竟至攻陷钜野县城。那刘信民是个小人物,无甚远见。根基稍固,便志满意骄,贪图享乐。为此巧立醍醐灌顶、鹊巢重会、龙女献珠等名色,诱骗良家女子上山,任其奸宿。那受害女子中,便有那钜野县林姓绅士次女。经刘信民一番糟蹋,竟有身孕。后麟山被破,那刘林氏得教匪相助,趁乱走脱,不敢回家,只得隐在左近村落。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孽障。长至三岁,容貌丑恶,性情乖张。那刘林氏舐犊情深,又见是个女娃,料想无害,便尽心抚育。
转眼到了宣和三年,刘林氏思家心切,便偷偷返家。那林家人见其归来,喜出望外。问起那孽障,刘林氏不敢实说,只谎称于外地嫁一秀才。后秀才病死,方挣扎还家。常言道:‘纸里包不住火。’当年那麟山上归降教匪众多,内中就有知晓内幕的。一来二去,消息不胫而走。渐渐那叶勇也听得些风声,便要将那刘林氏赶走。怎奈老小念及骨肉亲情,死活不肯,因此只得作罢。
万不料刘信民恶虽除,却有余党漏网。原来那年钜野县失陷,刘信民曾派两个监教将军把守。一个姓侯,一个姓祝。当官军入城之际,二人从西门爬城而出,逃回麟山报信。后官兵打破麟山,二人侥幸漏网逃脱。多年潜在满家营内,靠与人帮闲过活,却也未生事端。
也是合当有事,那朱梁因搜刮民财,其令甚严,若不献纳,全家斩。那侯、祝二匪无钱可出,见民怨沸腾,又风闻刘信民之女的事,私下商议道:“左右都是死,何不夺了那女孩。借刘掌教的名号,做他一番事业?”便纠集昔日匪众,潜到钜野县,竟认认真真将那刘林氏母女抢去。侯、祝二匪遂假托刘信民之名,尊刘林氏母女为主,自封左右监教。那百姓中有许多当年信奉刘信民的,因此一呼百应。不旬月间,便聚众四五千人,重新占了麟山。侯、祝二匪见事业做大,又于徒众中选了三个懂武艺的,封为护教将军。一个姓陈,一个姓沙,一个姓马,都有几斤蛮力。得三个辅佐,打败了几股地方土兵。本要打钜野县,听闻满家营兵马都监叶勇利害,因此未敢擅离巢穴。那侯、祝二匪初时尚肯同心合意,日子久了,渐渐暗生嫌隙。三个护教将军,马匪乃侯匪心腹,陈匪、沙匪乃祝匪心腹。只因官兵在外,故而暂时相安。
回说那日朱梁接得文书,心中骂道:“这叶勇直如此无用!前日我令他收取满家营献纳钱,他便推三阻四。如今匪徒作乱,不去收剿,反来我这……”忽转念道:“此番离任正愁无功可恃,此正是天赐良机。若得机会,把那眼中钉一并除了,岂不痛快?”便点了兵马,由钜野县都头护送至满家营。叶勇迎入,拱手道:“小将差探子往探逆匪动静,已知匪并非刘信民,乃昔日漏网余孽,假托其名,奉其妻女为主,纠众五七千人作乱。如今小将已调拨兵马,只等号令,便可出师剿贼。”朱梁听了,堆下笑脸道:“数年前将军披坚执锐,擒斩逆匪。此番再度出师,定可马到成功。”叶勇称谢,便点起两员防御使、四员提辖,领兵起行。朱梁派了一名心腹随军,叶勇无法,只得答应。
不说朱梁在满家营等候捷报,只说叶勇引兵,直奔麟山,早有管路教匪报上山去。侯匪怒道:“我不去撩拨他,他偏要来捋虎须,此番便教他片甲无回!”祝匪道:“听闻那叶勇武艺了得,不如谨守山寨,待其粮尽自退。”侯匪道:“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等有多宝天王护佑,莫说一个叶勇,便是百十个也一并擒上山来。”随即唤过陈、沙、马三匪道:“昨夜三更,掌教夫人朝拜天王,奉天王面谕:下界官兵,不知死活,日内要来冲犯。着尔等护教人等,尽心抵御,务要出力。天王欢喜,定将尔等名字注入仙籍,快乐无量。”
当下三匪闻言,齐声应诺。领着三千教兵,奔下山来,恰与官兵遇着。叶勇提着把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那马匪要逞本事,舞双剑直奔过来。叶勇更不答话,迎住便斗,约莫十余合,马匪暗暗叫苦。原来叶勇武艺本就不弱,那年与杨腾蛟讨麟山时,见其独力斩了巴、计、陆三匪,自家得其点拨,方斩了章匪,心中赧然。其后奋精研武艺,早已非同往日。那马匪空仗着些蛮力,怎敌得住叶勇刀法变化?只办得架隔遮拦。身后陈、沙二匪乃祝匪心腹,见马匪抢功,心生不满,又见叶勇武艺高强,因此虽见马匪将败,却不相救。早见那边叶勇大喝一声,一刀将马匪砍下马。满家营两名防御、四名提辖见叶勇得胜,呐声喊,挥军掩杀过去。那些教匪本就是乌合之众,登时散尽。陈、沙二匪弃了马,步行爬上山,方逃得性命。叶勇挥军乘势攻打,吃山上乱石打下,折了些人马。便传令收兵,于山下扎营,分兵把守各要路。是夜,祝匪遣陈、沙二匪领兵下山偷袭,却中了埋伏,折损五七百人,只得退回山上。
那祝匪见连吃败仗,便起了投降之念,召陈、沙二匪密议道:“如今官兵勇猛,实难抵挡。不如归诚,亦不失富贵。”陈、沙二匪道:“我等也作此想。”陈匪又道:“只是归诚之事,恐侯监教不肯。”祝匪笑道:“他若不从,便是逆天,索性除灭了他。”当时亲写了书札,差心腹悄悄下山,投到官军大营。
叶勇接得降书,与众将看了。一个防御道:“人心难测,恐是诈降之计。”叶勇道:“兵行诡道,然亦不可太把细了。昔日我亦曾拘泥于此,后得张嵇仲点拨,方有所悟。前日阵上,我见众匪并非齐心。其所虑者,不过身家性命。今其势穷危急,当是真心归降。如今我亲自修书一封,折箭为誓,消其疑虑,大事必成。”众将叹服。朱梁心腹道:“此等大事,须禀过朱相公方好。”叶勇便叫其回去报信。
那心腹回到满家营,与朱梁说知叶勇欲纳降之事。朱梁怪道:“那侯、祝二匪,本是妖人刘信民手下,降而复叛。如今势穷,又要投降,天下间那有这等便宜事?”心腹道:“小人曾风闻那刘信民妻女与叶都监有亲,莫非……”朱梁笑道:“你这话倒点醒了我,正愁没把柄抓他,如今这厮自撞到我手里。”便与心腹耳语数句,教他回去让叶勇纳降。
且说叶勇接得消息,便修书折箭,差人投上山去。祝匪得了信,便与陈、沙二匪商议归诚之事。说来也巧,是夜侯匪密请祝、陈、沙三匪入后殿,四个围桌坐定。侯匪道:“如今官兵围山,形势危急。依我之意,不如让山别走,或可东山再起。”祝匪道:“眼下人困马乏,粮草将尽,如何突围?”陈匪也道:“山下要路尽数被堵,难以突围,不若另想别策。”侯匪听了,变色道:“本教听闻教中有人变了心,想要投降。想我等归教时,都曾在天王案下立有重誓,如有叛教而去者,死后入十八重……”祝匪冷笑道:“这不过是哄骗那些教众的话,我等岂能信?如今大势已去,不如趁早归诚,仍不失荣华富贵。”侯匪听罢,怒道:“此是动摇人心之言,休要再提!”话音未落,只见沙匪脱了教衣,露出把短剑来。侯匪惊道:“干甚……”早被沙匪上前,一刀砍中脖颈,倒在桌上。祝、陈二匪见了,上前将侯匪拖于地下,沙匪割了级。祝、陈二匪转过殿去,出信号,手下早将侯匪的几个亲信杀了。那些教众都吓得齐齐跪下,俯听命。
当日祝、陈、沙三匪提了侯匪级,押了刘林氏母女,引余下教众下山。到了官军营外,营门将校领三匪进去。叶勇并众将升帐接见,三匪跪下叩,叶勇亲自扶起赐坐。三匪自陈罪状,叶勇好言安抚,言朱知县已向都省奏请,将三人分各处授职。三匪听了,满心欢喜。叶勇便派两员提辖,引兵先送三匪并刘林氏母女回满家营,待安顿余下匪众毕,再行收兵。
是夜戌牌时分,叶勇接得密报:“祝、陈、沙三匪到满家营,朱知县假意设宴款待。席间,唤兵弁捧官服与三人换。乘其不备,将三个都杀了。”叶勇听了,又惊又怒,嘱咐两名防御守营,带了三百兵士,星夜奔回满家营。到了营门,守兵那敢拦阻。叶勇径入中营,直闯大帐。那朱梁正在帐内拟奏,准备派人去都省,诬陷叶勇私通逆匪。见叶勇闯入,不觉大吃一惊。
叶勇上前问道:“那祝、陈、沙三人既已归诚,相公为何杀之?”朱梁到了此际,掩饰不得,只得仗胆喝道:“你兀自敢问哩!那年刘信民攻打钜野县,你坐视不救,以致城陷。如今又与教匪勾结,私递甘结,岂非与妖人妻女沾亲之故?莫说那三匪,便是那妖人妻女,也吃我杀了。我已暗中吩咐两名防御,将那余下匪徒尽行斩,以绝后患。来人,将叶勇拿下!”说罢,立起身,去拿桌上令牌。叶勇闻言大怒,大踏步上前。说时迟,那时疾,刀光闪处,早已将朱梁连人并烛台都剁翻,一时帐中火起。
且说帐外钜野县都头并朱梁心腹见有火光,急引兵来看。叶勇冲出帐外,引三百兵士与朱梁手下厮杀作一处。满营鼓噪,四光火起。那火借风势,愈刮刮杂杂烧将起来,钜野县都头并朱梁心腹俱死于乱军之中。火光影里,众兵士见叶勇提刀,左右奋击,人马仆地,手杀三十余人。忽闻其大呼道:“朱梁背信弃义,吾已杀之,与尔等无涉。宜各归家,俺去也。”遂夺马而走,尘滚滚东向驰去,不知所终。
天色大明,满家营已化作一片瓦砾场。众兵士扑灭余火,急报曹州府。那山东制置使清万年接信,惊骇莫名,叹道:“若是张嵇仲在,怎会闹出如此事来!”便将情形详奏都省,选派新官接理钜野县,处理麟山善后事宜。又行下海捕文书,捉拿叶勇,不在话下。正是:病客争盼董杏林,边民犹思李将军。看官,那清万年既提起张叔夜,不知南征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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