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回 耶律大石巷战求胜 欧阳寿通传信误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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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急暴匆忙何堪效，片言微行岂可忽。

千里之堤溃蚁穴，一着不慎满盘输。

耶律巷战挽败势，欧阳传信误良图。

劝君处事三思后，莫对西风悔当初。

话说朱光祖见宋军数骑为大队番兵追赶，定睛看时，只见为一将头散乱，血染衣甲，不是别人，正是老将庞毅。当时庞毅见是朱光祖，亦吃了一惊，急勒马时，背后一员番将已追至，挺枪便刺。就那电光石火之间，朱光祖大喝一声，手中矛早已掷出，将敌将扎翻。当时纵马向前，舞鞭迎战。背后宋兵见了，大吼杀上。番兵见主将已死，又有大队宋兵，不敢恋战，翻身投东而逃。

庞毅见番兵已远，再支撑不住，仰面而倒，落下马来。朱光祖见了，便拨马而回，教兵士扶起。彼时王焕等已到，见是庞毅，也都吃惊，急唤随军医士救治。半晌，庞毅闪开眼，见是王焕、朱光祖等人，叹口气，苦笑道：“世事难料，万不想我庞毅竟为昔日对头所救。”王焕道：“将军随云统制一路，怎会到此地？”庞毅道：“一言难尽，老夫与唐猛、欧阳寿通引兵奔袭燕京，不料迷失道路，身陷重围。老夫拼死杀出，可惜兵士都陷没了。”说罢，流下泪来。朱光祖见说，便要上马去追，王焕止住道：“且住，如今形势不明，不可冒进。”

庞毅见朱光祖如此，转头问道：“小将军，昔日我与你为难，今日你却救我，难道不怨恨老夫么？”朱光祖道：“你杀我叔伯，血海深仇，便是戳你一千个透明窟窿，也难消我恨！只是大丈夫公私分明，如今你我皆为国效力，岂可因私而废公，见死而不救？”庞毅听了，感慨道：“可惜我庞毅虚度七十春秋，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后辈看的分明，真是惭愧。”便强撑起身，望朱光祖便拜。朱光祖见了，慌忙扶起，庞毅道：“杀敌为果，致果为毅。老夫表字致果，一生刚直，昔日只知为国杀敌。昔汉末三分，先祖庞士元，与关圣帝君共事昭烈皇帝，同为股肱。闻蒲东大刀关胜，有乃祖之风，故老夫素所称许。后闻其归降梁山，诧异不解，今日方知绿林中亦有忠勇轶伦之人，惜老夫悟之晚矣。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将军宅心仁厚，不计前嫌，以国事为重，出手相救。老夫感愧无地，心中钦服，请受我一拜。”朱光祖道：“昔日你我各为其主，今日同心报国，不必如此。”庞毅见说，大笑一声，蓦地咯出血来，瘫倒于地。众人急看视，只见庞毅缓缓抬手，执朱光祖之手道：“去年南征，老夫曾遇仙家相劝急流勇退。当时不以为意，今日方信，惜乎已晚。老夫家无子嗣，只有一妻。如今将死，难以相见。若小将军垂怜，请将我那把大斫刀带回，交付拙荆，权作念想罢。”言毕，咯血不止，朱光祖点头应了，庞毅又道：“伐辽之事，望诸君勉力……勉力……”尚未说完，双目圆睁，断气而亡，时年七十五岁。后人有诗叹道：

苍髯老庞公，七旬顾盼雄。

幼习文武艺，暮从南北征。

人惋伏波憾，犹念负荆功。

临终释旧恨，老骥啸西风。

庞毅既死，众人欷歔不已。王焕传令，将兵马暂扎在昌平县，派哨马打探云天彪、刘延庆两路消息。将庞毅尸身焚化，骨灰用瓷罐装了，待班师时带归。比及傍晚，探马回报道：“官军攻燕京失利，云天彪、刘延庆两路兵马大败，已退回雄州去了。”众人听了，十分震惊，难以置信。不唯众人吃惊，看官也要问，那云天彪、刘延庆一路奏凯，会师涿州不过十余日，怎会败得如此快？到底生甚么事？看官欲知其详，须得从郭药师一路说起。

原来那日蔡攸传令，兵分两路，奔袭燕京。杨可世、高世宣、郭药师引四员副将，六千精骑，自方山以西渡河，绕路玉河县，径袭燕京，刘光世引兵两万随后接应。郭药师等趁夜潜渡卢沟河，果然神鬼不觉。军马行了一夜，已至燕京西郊。当日派人暗探，见燕京各门紧闭，城上严加备御。却是萧后并众臣得知宋朝派兵来攻，已下令严守。探子回报，杨可世道：“燕京城高池深，我等人马只得六千。若是强攻，如何破城？”郭药师道：“将军勿忧，小将已有一计。”杨可世忙问何计，郭药师道：“将军不知，这燕京城四面各有两门，共是八门。据探子回报，各门虽白昼关闭，然每辰三更开东面迎春门，把装运柴煤的乡民、车辆放行进城。可派敢死士改装混入，借机夺城。”杨可世大喜。是夜，便引大军悄悄绕过城北，直到迎春门外丛林中埋伏。众人商议，就派常胜军将领甄五臣、赵鹤寿率两百敢死士，改装混进车队，候待入城。

当日夜深，甄五臣、赵鹤寿引着两百敢死士，背了柴木，假扮乡民，来到迎春门外。果见那些车辆、乡民人等，挨挨挤挤，人声喧嚷，都在门前一字长蛇排着。大众趁机混入队伍，彼此使眼色，大家会意，只等动手。看看挨到三更时分，谯楼三鼓已过，果见城门打开。先涌出两队番兵，就在城门外两边列定。那入城的乡民、车辆依次盘查，方许入城。原来辽人为防奸细入城，城内每户各关牌一面，凭牌照验。若是无牌，便就行缉拿。当日那条长队挨挨挤挤，依次查验入城，轮到甄五臣时，那守门将校见其眼生，便道：“关牌何在，怎么往日未见过你？”甄五臣笑道：“小人是涿州人，来此投奔亲眷的，不曾有关牌。”那将校听了，骂道：“既然无牌，滚出，莫惹得老爷性。”甄五臣道：“军爷莫恼，小人有些金银，权当给各位做些茶钞，望军爷方便则个！”说罢，便去车内柴堆下摸索，当时摸出一把刀来，将那军校一刀剁翻，大喝一声道：“动手！”只见那两百名敢死士，大喊声，就车内和身边都掣出尖刀，一齐作，无论番兵乡民，排头只顾砍去，四下里杀将起来。当时赵鹤寿就教放起号炮，众兵呐喊杀入。那敌楼上守将见城下闹动，正要查问，不防甄五臣已领兵自马道杀上，一刀一个，剁下城去，砍断吊桥索子，就敌楼上放起火来。赵鹤寿早把瓮城内的番兵杀散，扭断铁锁，拽开城门。杨可世等望见城外旗花乱起，情知得手，急引大军杀出。见城门大开，吊桥已下，便一齐涌入，片时夺了迎春门。当时大军驻扎城内悯忠寺，杨可世传令分兵夺取燕京各门，会攻王城。按下慢表。

且说自辽主耶律淳死，萧干、耶律大石等议立耶律淳妻德妃萧氏为皇太后，主军国事，迎立天祚帝次子秦王定为帝。萧后遂称制，改元德兴。这萧后亦是个女中俊杰，闻郭药师降宋后，曾派大臣萧容、韩昉至雄州奉表称臣，乞念前好。蔡攸见辽国只云纳款称臣，不提归还燕云十六州之事，心中不乐，便叱退辽使，令云天彪、刘延庆两路进兵。萧后闻知，便与耶律大石、萧干商议，耶律大石道：“本年正月，臣等曾于白沟击败宋军。以臣观之，宋兵虽众，然外强中干，不足畏也。今其背信弃义，趁火打劫，欲来捞取便宜。我等虽胜女真不易，然击败宋军，绰绰有余。”萧后听了，方才心安，便遣萧干出军赴卢沟河抵御宋军，耶律大石统率全城防务，此是前事。

那日萧后正在宫中，忽闻宋兵已夺迎春门入城，大吃一惊，急召众臣商议。不移时，耶律大石、张琳、李处温、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诸番、汉百官都到，当时主臣就坐，萧后道：“眼下情势危急，众卿家有何良策？”李处温道：“太后，今敌众我寡，外城已破，社稷有累卵之危。若抵抗到底，一旦有失，则玉石俱焚，事不谐矣。不如奉表议和，免动干戈。”萧后道：“议和之事，本宫先前曾派萧容、韩昉出使，然宋人不允，如之奈何？”李处温道：“太后，前番议和不成，实因宋人贪取土地。前番出使，蔡攸言须土乃受。今宋兵临城，易州、涿州等处均已失陷。何不顺水推舟，将这些州县割与宋朝。其得土地，再无口实，定然应允。”萧后听了，低头沉思。

只见耶律大石喝道：“易涿等地，一城一池，皆祖宗流血换来，怎能轻易让人。此等言语，与卖国何异？”李处温之子李奭辩道：“我父子有定策之功，如今兵临城下，若不议和，如何退敌？”耶律大石听了，对萧后道：“太后，臣有可安社稷之人，现正在殿外。”萧后道：“便请上来。”耶律大石出殿，引军士将一人绳穿锁缚，推上朝堂，喝令跪下。萧后见了，忙问：“此是何人？”耶律大石道：“太后且听他说。”只见那人叩头捣蒜，求告道：“小人傅遵说，乃是郭药师手下。今日交战，为大石林牙所擒。小人在郭药师身边时，曾见李处温父子托易州富民赵履仁将降书与蔡攸，欲挟太后纳土归宋。又曾勾结金人，亦有书信往来。”萧后听罢，横眉怒目道：“奸贼李处温，怎敢如此大胆！”李处温听罢，唬得魂飞魄散，忙出班叩道：“太后，臣父子于宣宗有定策功，宜世蒙宥容，岂可因谗获罪？”萧后道：“向使魏国王如周公，则终享亲贤之名于后世。误秦晋国王者，皆汝父子，何功之有！”喝令拖出斩示众。

当下众臣凛凛，耶律大石道：“太后圣明，南朝贪得无厌，背信弃义，不可与和。今南军狡狯行险，夺我城门。然我军殊死相抗，南军终难全据外城，遑论内城。臣请太后一面召城内军民，无论番汉人等，若能杀敌立功，均与重赏，并亲自上城，激励士气。一面降手书，急令四军大王，星夜率军回援。臣先已修书召檀州兀颜光统精锐来援，不日将至。待援兵到时，内外夹攻，社稷可转危为安。”萧后点头。正议论间，忽报宋使前来招降。原来杨可世等屯兵悯忠寺，已分兵夺占燕京八门，遣使前来劝降。萧后笑道：“来得正好，正可为我将士祭旗！”便教将宋使拿下，委耶律大石总揽城守。再有敢言议和者，定斩不饶。众文武领旨，当日退朝，各归职守。

耶律大石领旨，遂召集城内奚、契丹兵士，共两万有余，都聚于宫门前。不移时，只见萧后全身披挂，头戴凤盔，身披银甲，手执宝剑。众军见了，纷纷下拜，山呼万岁。萧后见状，跪下左膝，向众人环拜行礼。起身走上石阶，扬声道：“南军肆虐，逆贼内应，幸得大石林牙觉，尽歼丑类。今社稷有难，本宫一介女流，尚不敢忘祖宗筚路蓝缕之艰辛，故临危受命。今日本宫以大辽之名，向诸位行大礼，愿军民一体，誓同生死。纵一息尚存，绝不容南军入王城半步。闻南军于外城，老幼皆杀，又强抢民女，如同禽兽。此等蛮兵，我萧氏宁死不降，诸位可愿降否？”只听大众山呼：“誓死不降！誓死不降！”萧后指着宋使道：“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然今日宋人辱我太甚，不斩此人，不足以立威。且将宋使斩祭旗，诸位随我登城杀敌！”当时刀斧手得令，只听得三声炮响，须臾血淋淋的那颗级献于阶下。萧后便教将宋使并李处温父子级同悬于城头，引众将一同登城，亲身督御。

回说杨可世等夺了迎春门，杀入燕京城，又分兵夺下其余城门，下令驱杀奚、契丹人。不料耶律大石已令城内辽人据街堆垒，拼死抵抗，以待援兵。宋军人数虽众，然城中街巷甚多，只得逐巷争夺，死伤颇多。耶律大石又派一支应援兵马出内城，突袭宋军。两军交战多时，火光四起，城内尸骸枕籍。厮杀一昼夜，宋军方杀尽番兵，夺了外城。杨可世计点军马，六千人马折损两千有余，心中焦急。当时大军进至燕京内城，城上番兵，早已严阵以待。杨可世看时，见耶律大石立于城头，杨可世咬牙怒道：“兰甸沟之仇，尚未得报，今日定要活捉此人！”便传令攻城，高世宣劝道：“将军息怒，如今内城坚固，我等仅得三千人马。若是硬攻，恐难得利。”杨可世道：“我岂不知，只是我等破城已有一日，为何仍不见刘光世兵马来援？”当时取过信牌，写了字条，唤过传令兵，去催促刘光世来援，这里依旧全力攻城。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唐猛、庞毅、欧阳寿通引兵误入天柱庄，为贺重宝妖法所困。当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石走沙，对面不见。唐猛等好似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约莫半个时辰，方才风静云开，复见天日。众人打一看时，不由心胆俱裂。惊见庄子已被番兵团团围住，四面强弓硬弩，朝着庄内。一声梆子响，那些箭矢好似麻林一般射来。宋兵避无可避，吃射死无数。唐猛、庞毅、欧阳寿通大吼道：“若不拼死杀出，则尽数葬身于此。”当时各带一队兵马，分向三面突围。

单表那欧阳寿通，引败残兵士死命望南而走。回看时，见两军厮杀，不见唐猛身影。看西边时，只见庞毅吃两员番将困住，正在死战。那两员番将，正是琼妖纳延、寇镇远。欧阳寿通情知不妙，左手挺枪，右手抽出八楞虎眼钢鞭来，迎面横扫过去，番兵挡者披靡。当时冲突一阵，欧阳寿通杀到庄口，回顾左右，仅剩数人。只见番兵四面围拢来，愈聚愈多。正在心慌，蓦地瞥见庄口边竟有条溪河，当时也顾不得别人，纵身一跃，跳入水中。那些番兵都是北人，不识水性，因此不敢下水去捉，只是乱箭射去。也是欧阳寿通命不该绝，当时在水中辗转腾挪，竟溜脱了性命。

当日欧阳寿通潜游河底，逃出天柱庄地界。浮出水面时，暮色已深，环顾无人，便独身上岸。朔风吹过，冷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急将衣服脱下，拧干复又穿上。只见月轮推上，河面泛起粼光，溪滩上丢着一口破罾。欧阳寿通见了，蓦地想起那年初遇云天彪之事，不觉一阵心酸，叹口气道：“早知今日，还不如溪边扳鱼，落得安闲自在。”泪流两行，渐渐定了神志，不觉肚中饥渴。周遭看时，四野空空，只不远处有座古庙，便投身将息。入到庙中，只见蛛网密布，杂草丛生，并无吃食。欧阳寿通无奈，只得寻一处草堆，坐下休息，肚里踌躇。忽听得庙后一阵呻吟声，欧阳寿通道：“却又作怪，这等去处，半夜里何人在此声唤。”虽如此想，却不敢怠慢，右手悄悄提了钢鞭，左手轻轻推开庙门。转过庙后，偷眼看时，只见一匹战马，蹄边一人身上中箭，卧在那里，却是宋兵打扮。欧阳寿通见了，忙上前扶起。那人尚有气息，见了欧阳寿通，一把抓住。欧阳寿通问道：“我乃欧阳寿通，你是何人，如何到此？”那人道：“小人乃是传令兵，奉命前往刘光世营中送信，不料半路遭遇番兵，寡不敌众，吃射中左肋，拼死逃出。如今伤势太重，烦请将军代我将公文送达，小人死亦瞑目。”说罢，自颈上取下传信牌，交与欧阳寿通。欧阳寿通看时，见那传信牌漆木所制，长六寸、阔三寸，腹背刻字而中分之，置凿枘令可合。原来这传信牌乃是宋军行军作战，传令通信之具，牌分两半，内有信槽，可插入纸条。传信时，以两个半牌契合为凭。

当下欧阳寿通接了传信牌，又问那人道：“刘光世军营在何处？”那人道：“正在燕京西边香山屯扎。”欧阳寿通再要问时，见那传信兵伤势过重，已然断气。欧阳寿通无法，只得把传信牌挂于颈上，将传信兵抱入古庙。打开随身包裹，见里面有些炊饼，便取出来吃了。吃罢，将那传信兵随身装束扒下，自己换了。将自家湿衣与传信兵穿了，用草盖住，关上庙门，出门骑马投东而走。彼时已是十月下旬，遍野清寒。欧阳寿通虽换了衣衫，仍觉冷风刺骨。自家头脑也有些昏，浑身如重风麻木，然送公文要紧，只得硬着头皮赶路。

行到丑牌时分，来到一条溪河边。欧阳寿通看时，见那水不甚深，便下了马，将包裹、鞋袜、兵器搭在马背上，卷起裤管，蹚水过河。也是合当有事，那河水初时才及腰部，不料行到中流，欧阳寿通踏着一个泥沙坑，只觉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栽倒水中。幸而欧阳寿通精通水性，急忙跳起，并无大碍，却将那传信牌一半浸入水中。当时匆忙过河，取出传信牌内纸条时，只见上有一字，上面是雨字头，下面却吃河水浸泡，已是昏了，看不清晰，隐约像个電字。欧阳寿通心惊道：“遭了，这可如何是好。”想了半晌，又去翻看那包裹。见里面却有纸笔，没奈何，便重新取了一张纸条，写个電字，依旧插入传信牌中。整束停当，继续上马赶路。

比及天明，欧阳寿通纵马上一高阜，举目望时，只见不远处一带营寨，遍插宋军旗帜。定睛看时，中军大纛上绣着一个刘字。欧阳寿通大喜，情知已到，急跃马下山，到辕门前下马。守门军士听说，忙引入中军。那刘光世正与焦安节、冀景在帐中饮酒，见欧阳寿通来，吃了一惊，问道：“欧阳将军不是随云统制一路么，甚风吹到此地？”欧阳寿通此时也顾不得往日恩怨，便将如何误入天柱庄，如何逃出，如何遇到传信兵负伤等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又将传信牌取下，交与刘光世。刘光世听罢，接过传信牌，取出另一半验了，正好契合，心下暗忖道：“那杨可世、郭药师等攻入燕京，得了头功。定是兵少，方才想起我来，派人求援。”一边想，一边取出纸条，打开看时，见赫然写着一个電字。刘光世随身取出一册唐诗来，对照一遍，不觉心中纳罕。看那字条时，确是一个電字，心中益诧异。

看官听说，原来宋时行军打仗，传递公文情报，均用字验之法。乃是先将军中之事略为四十条，录于书册，即：请弓，请箭，请刀，请甲，请枪旗，请锅幕，请马，请衣赐，请粮料，请草料，请牛车，请船，请攻城守具，请进军，请退军，请添兵，请固守，请移营，未见贼，见贼讫，贼多，贼少，贼相敌，贼添兵，贼移营，贼进兵，贼退军，贼固守，围得贼城，解围城，被贼围，贼围解，战不胜，战大胜，战大捷，将士投降，将士叛，士卒病，都将病，战小胜。出征前，主将临时约下五言律诗一，共是四十字，无一字重复。以一字为暗号，诗中每字依次对应军事一条。若有事时，即写下诗中对应之字即可。此法甚为可靠，便是传递军士投敌，亦或落于敌军之手，亦不至泄露军情，故宋军常用之。

那日杨可世等分兵时，便先已定下五言律诗一，乃是大唐张蠙的雨，全诗道是：“半夜西亭雨，离人独启关。桑麻荒旧国，雷電照前山。细滴高槐底，繁声叠漏间。唯应孤镜里，明月长愁颜。”当日杨可世等兵少待援，本是在纸条上写下雷字，对应请添兵之令，不料欧阳寿通不慎将纸条浸湿，误把雷字认改作電字，故而刘光世对照书册时，乃是请固守之令，因此心中惊疑。当时面色依旧，唤军士带欧阳寿通下去，酒食相待。那欧阳寿通兀自蒙在鼓里，口中称谢，随军士去了。

当下欧阳寿通既出，刘光世便将请固守之事说与焦安节、冀景，两个亦惊道：“怪哉，莫非那杨可世等人已夺了燕京？”刘光世道：“燕京城高池深，那杨可世等区区六千人，纵然能赚得城门，亦难以夺占全城，此事定有蹊跷。那郭药师当初宁投云天彪，也不降我父子，甚是可恶。临行前，家父已嘱我只在此观望即可，不必犯险。我想如若不救，一旦失利，恐怕难逃罪责，正心中不决。如今那厮既教我等固守，正是天赐其便。”焦安节、冀景两个称是，遂安心扎营，再不前进一步。

回说燕京城内，杨可世等自十月二十三日入城，前后已有三日。这三日中，宋兵外攻，番兵内守，端的昼夜不息，十分紧急。当时杨可世、高世宣、郭药师、甄五臣等率众奋勇冲击，那萧后、耶律大石等在城中百计守御，破他不得。宋兵后援不继，每死一人，便少一人。及至十月二十六日，六千宋兵，仅剩一千余名。甄五臣、赵鹤寿身先士卒，爬云梯攻城，不幸一为流矢所中，一为巨石砸中，皆身死城下，宋军士气大挫。杨可世等见了，又急又怒。五更时分，只听后队闹乱，无数番兵杀到。燕京内城各门大开，耶律大石引兵杀出，前后夹攻。原来萧干得萧后之令，星夜引精甲三千回援。各城门宋兵抵挡不住，吃番兵杀入城中，重新夺占城门，郭药师手下张令徽、刘舜仁等皆战死。当时杨可世、郭药师等见番兵回援，情知不妙，急引军后撤，惊闻各处报说，城门皆为萧干夺回，无路可出。郭药师见大势已去，急与杨可世弃马，引心腹数十人步行杀到西城，缒城而出，溜脱了性命。高世宣引残兵与萧干大队迎着，呐喊混战。高世宣力杀五十余人，怎奈寡不敌众，力尽为乱兵所杀，自是燕京外城复为番兵夺回。

不说杨可世等败绩，且说那日欧阳寿通到刘光世处送信，刘光世见他染病，劝其留下歇息数日。欧阳寿通心急如焚，那里肯留，刘光世便遣人护送回营。一路之上，欧阳寿通强撑病体，脑子里诵着蒙章第十三，行了一昼夜，所幸未遇着番兵，赶回安次县。云天彪接报，急引众将出迎。那时节，闻达、云龙尚在易州由孔厚医治调养，毕应元与朝廷官员何灌交割易州印务毕，来到军中。自云天彪以下，仅剩刘慧娘、傅玉、风会、哈兰生、毕应元五员将佐。当时相见，欧阳寿通扑地下跪，痛哭不已，天彪慌忙扶起，细问缘故。欧阳寿通将误入天柱庄，庞毅、唐猛不知生死，只身逃出，又替传令兵赴刘光世处送信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众人听了，尽皆失色。刘慧娘道：“方才探马来报，杨可世等战败，番兵复夺了燕京。要取此城，只怕难如登天了。”欧阳寿通惊愕道：“那刘光世手下两万军马，加之杨可世等，怎会失利？”刘慧娘道：“你不知么，入燕京者，仅杨可世、郭药师等六千人，刘光世并未一兵一卒前去。”欧阳寿通听了，顿足骂道：“这厮可恶至极，我冒死传信与他，竟敢迁延不进，废国家大事！”天彪叹道：“多说无益，燕京既难收复。当务之急，便是保全兵马，不致大败。”欧阳寿通道：“召将军现在何处？”天彪道：“我等亦有两日未曾联络，正不知情况如何。”欧阳寿通变色道：“燕京之北仍有大量番兵，召将军等若与其遭遇，恐难全身而退。”傅玉道：“眼下庞毅、唐猛二将下落不明，召忻、高梁、史谷恭等亦失去联络。若不去救，恐凶多吉少。”慧娘道：“如今我等兵马仅剩五万，况北面形势如何，并不知晓。若贸然去救，难保万全。”天彪道：“吾儿所言在理，然此行非去不可。杨可世虽败，然刘延庆主力未损，尚在良乡牵制番兵，护我左翼。须得趁此机会，北上救回庞毅、召忻等人。”众人听说，纷纷点头。

当日云天彪修书一封，遣人送至良乡刘延庆处。尽起手下兵马，离了安次县，投北而行。渡过高梁河，已是夜半。天彪传令，扎下营寨，遣人四处打探召忻等消息。比及三更，东方欲晓，将明未明。天彪心中有事，辗转难眠，信步出营闲行。见了刘慧娘的飞楼，便吩咐兵士装起来。天彪坐稳了，二十人拽动绳索，楼内四小卒搅起桦车，那座飞楼豁刺刺的平地涌起四十余丈。天彪在飞楼上，极目远眺。不看时万事皆休，一看时心中大惊，只见西边隐隐一派火光，冲天而起。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直教复燕大梦成虚话，百战貔貅丧胡尘。毕竟不知那西边因何火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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