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回覆宗庙赵父子北狩过界河张叔侄尽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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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金帅斡离不甚是诡诈，见东京外城已破，恐宋军作困兽斗，徒增死伤，便传令缓攻内城。又遣使入城，诱徽宗到金营面商和议，徽宗那里敢去。钦宗迫不得已，只得起行。那日车驾出郊，张叔夜起居叩马，谏道：“陛下不可去，此去必中金人之计。臣当率励残兵，护驾突围，庶几侥幸于万一。纵敌骑追之，臣当以身决于死战，力保陛下。若天不祚宋，死于封疆，不犹生陷于夷狄乎？”钦宗叹道：“朕为生灵之故，不得不亲往。”张叔夜号恸再拜，众皆大哭。钦宗亦感泣，回垂泪道：“嵇仲努力！”车马一路向南，须臾不见了。钦宗既入金营，果然一去不返。未过几时，那范琼拥兵自重，索性降了金人，又催逼徽宗出城。徽宗那敢违拗，终出了城，亦被金人所扣。

徽钦二帝既入股掌，金人再无顾忌，遂废二帝，欲立张邦昌。东京军民闻知，人人切齿，个个忿怒。且说钦宗出城未归时，户部侍郎梅执礼假托弹压振济之名，置二十七所，暗中招集才勇，欲以救驾。那统制官吴革，奉命掌其中一所，专责在京监粜官米。

那日吴革闻知范琼劫持徽宗赴金营，又惊又怒。当日在街边，巧遇着一医士。那人随驾入金营，回城采办药材。说起四方勤王兵将至近甸，每日交锋。故金人精兵多在外阻御，城下不满万人。吴革听说，暗记于心，暗中策划了数日。那日天晚，独自来寻张伯奋道：“范琼贼子，助纣为虐，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打探得金兵精锐大半在外堵御各道勤王兵马，城下金兵甚少。若以官密召在京壮士，诛杀范琼，夺驾外走，亦非难事。”张伯奋惊喜道：“此话当真？”吴革道：“千真万确。故今日前来，特与公子商议。”张伯奋道：“此关社稷大事，凡我大宋子民，皆应从之。然家父、舍弟皆有伤在身。独我一人加入，可乎？”吴革点头，当下取出血书来。张伯奋看时，见上面写着吕好问、马伸、张所、吴伦等数人，乃叹道：“昔汉末刘玄德等受衣带诏，共讨曹贼。今日我等血书讨贼，若然事成，亦不让前人了！”遂噬破手指，书了自家姓名。

自那日始，张伯奋、吴革于启圣院置局，名为振济所，暗中募士就食。后又迁往同文馆，附者益众。两个拣选忠义勇士数千人，多两河骁悍之士，暗中以军法部勒。吴革又探知康王赵构为兵马大元帅，引大军驻守济州。便遣人怀蜡丸由间道送信，并约城外各路勤王兵马，内外相应，夹攻贼寨，图还二帝。

看看已是靖康二年二月，金人搜刮已毕，将欲北返，立张邦昌之议益急。那日张伯奋、吴革正在议事，心腹报有内侍求见。张伯奋便教唤入，那人道：“小人乃是禁中班直，闻金人欲废太子，立张邦昌为帝，不忍屈节立异姓。特招募班直、班广等数百人，杀妻奴，焚所居，前来投奔。”吴革甚喜，张伯奋道：“那张邦昌何日受册？”那人道：“定于三月初七日。”张伯奋对吴革道：“事急矣，既如此，我等便约于三月初六举事。先遣人藏蜡丸，赴城外约合诸军。待到其日，先于城内诛范琼，而后突出十八门，直扑金营，救出二圣。列为二垒，与刘家寺及青城金寨相对。”吴革称是，当日依计行事。

不料那投附的众班直中，有一个唤作鲍信的。本趋奉张邦昌，图谋官职不得，遂怀恨在心，转与众人同谋。后范琼受金人之命，为笼络人心，特将宫内人等授官。这鲍信既得了官，遂又变了心肠，密将张伯奋、吴革等举事之信告。范琼大喜，佯作不知。暗地里部署兵马，等候动静。

看看到了三月初六，时已黎明。那日张伯奋、吴革被甲上马，引众北行至朱雀门，只见殿司、左言官在那里相等，说道：“张公子、吴统制，你等去做天大的勾当，此事得自家们共议。”张伯奋、吴革听了，只道二人率兵助己。便都下马，上前答话。忽听一声锣响，四下伏兵齐出。张伯奋、吴革急要抵抗时，已是不及，吃众兵捆缚。身后壮士来救时，范琼已引大队兵马杀到，乱箭齐。当时两边厮杀，战至天明。张伯奋、吴革吃范琼擒住，举事众人群龙无，终被杀散。

当日范琼弹压已定，遂于朱雀门边就坐，手下将张伯奋、吴革推过，范琼笑道：“二位皆是当世英雄，如今新君将登大宝，国号大楚。何不弃暗投明，定不失富贵。”张伯奋大骂道：“苍天无眼，竟助你这狗贼，我便是化作厉鬼亦要索你狗命！”吴革亦骂道：“此等言语，真狗彘不食之言也。你家世受皇恩，有何面目见先祖于九原之下。”范琼大怒，喝令推出。张伯奋、吴革及被擒兵士，至死颜色不变，百余人皆就戮于河畔，汴水为之染红。张伯奋亡年三十二岁。后人有诗叹道：

辅国良臣材，亨家长子光。

银合逸云电，金锤震八方。

神力降巨寇，忘死卫君王。

抛头洒血处，忠魂绕汴梁。

张伯奋等事败身死，张叔夜、张鸣珂闻知，震愕莫名，急去朱雀门探视。那范琼虽深恨张叔夜父子，碍其名声在外，且金人下令招降，因此不好为难，任从收尸。张叔夜、张鸣珂遂买了棺椁，将张伯奋、吴革并死难之士尸身收敛。搭设灵堂，洒泪祭拜。张仲熊闻知兄长遇害，悲愤交加，喝人将自己抬至灵堂，哭祭兄长。此是前事。

回说当日孙傅往朱雀门寻张叔夜，见其戴白祭子，憔悴至极，不觉心下惨然，也去灵前祭拜了。当时施礼毕，方对张叔夜说起金人议立张邦昌之事，张叔夜正色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孙傅知他忠肝义胆，心如铁石。遂不再语，默默而回。果然次日，金人令群臣推戴张邦昌为帝，强签议状。宫内百官各有名押，惟孙傅、张叔夜、张鸣珂等数人不签书。张叔夜修书一封，托使者与议状一同持往军营。

当日粘罕接得议状，见百官已签，心中甚喜。又看了张叔夜书信，却是请立太子以从民望。心下转怒，喝令将孙傅、张叔夜分头押至军前。粘罕欲试张叔夜之心，遂道：“孙傅不立异姓，本帅已杀之。公今年老，身系宗族，岂可与孙傅同死？可供状。”张叔夜慨然道：“某累世荷国厚恩，誓与国家共存亡，实不愿立异姓。”粘罕威逼再三，张叔夜终不从，惟请死而已。

当日粘罕见张叔夜大义凛然，便不再强逼。命使者宣读金主诏旨，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都金陵。以范琼、王时雍、徐秉哲、吴开、莫俦等为爪牙。及至四月，金人陆续押解徽钦二帝及皇后、皇太子北归。东京府库蓄积，为之一空，北宋遂亡。

看官听说，那北宋失国，前因徽宗乱本，后有钦宗游移。那钦宗靖康初政，声技音乐一无所好。从善如流，任贤去佞。故金人闻帝内禅，曾生卷甲北旆之心。惜其乱势已成，不可救药。君臣相视，又不能同力协谋，以济斯难，惴惴然讲和之不暇。卒致父子沦胥，社稷芜茀，岂不可痛？那种痛史，都头也不忍逐细描摹，只得掩卷叹息，略述几句罢了。看官欲知其详，自有那专讲靖康之变的《靖康纪闻》《靖康稗史》《北狩行录》《呻吟语》等诸书在。

话休絮烦。且说金人既挟徽钦二帝北行，原有大臣，悉数留在东京。惟何卤、孙傅、张叔夜、张鸣珂、司马朴等，因忠于宋室，尝争论乞存立赵氏，故令举家北迁。张仲熊伤未痊愈，又不助伪楚，金人遂强令随其父北行。张叔夜与子侄随钦宗由巩县渡过黄河，北行道中，惟饮汤以待死，义不食金人之粟。五月十五日，行至白沟河，正是金人地界，鸣珂矍然起道：“过界门矣！”叔夜仰天大呼，遂不复语。次日天晚，至易州孤山寨。知大事已去，万念俱灰，遂背着人，悄悄扼吭而死，亡年六十三岁。鸣珂觉，悲愤交加，亦拔刀自刎，亡年四十三岁。当授命之日，天昏地暗，山岳震动。精忠大节，彪炳千秋，此事前志已载。至于张仲熊下落如何，且容后文细表。时人有诗赞张叔夜道：

畴昔中朝士，簪绅仰令名。

思威彰辅郡，忠孝卫都城。

许国志何壮，为山功莫成。

西风故林道，萧瑟感秋声。

又有一诗赞张鸣珂道：

允矣君子耀家邦，严谨周极弥强梁。

不食周粟殉国难，精忠大节传朔方。

看官，说到这里，那金人既灭北宋，何不取而代之，却立张邦昌为帝？原来那金国武功虽盛，然终是北地后起之邦，立国未久，文治自然难与中原相比。自古“打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难”，中原地广人稠，金人难以统治。故想出一个以汉治汉的法来，扶植伪楚。以其世辅金室，永作藩臣，助金统治中原。金人自以为得计，殊不知中国历代兴衰，皆系民心所向。宋人反对立异姓为帝，伪楚不得人心，焉能长久？果不其然，那张邦昌自三月七日受册称帝，四月九日即下诏退位。伪楚前后不过三十三天，便烟消云散，徒留后世笑柄。

再说金主既灭宋，得金银、珍宝、美人无数，志得意满。本拟扶植伪楚，从此可高枕无忧，安享太平。不料未及一月，便有两封紧急公文飞至。金主看罢，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一件是张邦昌下诏退位，伪楚灭亡。一件乃是宋朝皇子信王赵榛在五马山举起义旗，连败金兵，山东、河北响震。正是：九州混沌风雷动，振臂一呼天下惊。毕竟不知那信王是何人，五马山情形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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