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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御史中丞吉温原是有名的酷吏,此次应征入京又是杨昭亲手提拔,必是要代他这个御史大夫行使御史台的大权。御史台监督百官,有这么个酷吏坐镇,日后杨昭在朝中要是看谁不顺眼,那人必不会有好日子过。杨昭既掌选拔官吏的文部,又管着督察官吏的御史台,这朝廷里谁去谁留还不是全都凭他说了算?
到吉温抵达的那天,杨昭竟亲自出京十里前去迎接,更坐实了大家的猜测:吉温这人,右相是要委他重任了,定得好好巴结。
吉温在外为官近两年,这回返京举家搬迁,家眷和行李箱笼满满的十多辆大车,拉出数十丈,浩浩荡荡。
莲静立马于山头,望着山下缓缓移动的长龙。队伍的最前方,四名佩刀带剑的士兵骑马领头;其后是两辆带厢的载客马车,前者华贵富丽,后者简单朴素;再往后就是装行李物品的大车,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仆役不多,和护卫并行于车辆两旁,疾步行走。
车队过了两山之间的坳口,到开阔之处停了下来。莲静向前方望去,只见旌节仪仗密密匝匝如云蒸霞蔚,拥簇着宰相驺从,迎着车队过来了。
远远地看不清脸面,那姿态却是极熟悉的,紫衣的,绯衣的,都是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只是一个是鲜活的,强横地冲进她的视野,那样耀眼夺目,逼得她不能忽视;另一个却已陈旧,蒙了一层经年的尘埃,纵使她极力地想留住,还是无可挽回地离去。两人靠近了,仿佛合做一体,视线便分解不开,不知落在谁身上。
她掉开眼,看向旁边的马车。可是那么远,几丈的距离也只是视野中些微的挪动,那一紫一绯两个身影始终在她眼前晃动。想要忽略,却总那么惹眼;想要看清,却又模模糊糊辨不真切。
华丽马车上又下来两个人,其一富态婀娜,是个妇人,手中牵一幼童,缓缓行至前头,朝那紫衣的官员盈盈下拜。
对妇人的印象不深,模样与记忆中的合不上,差点认不出来。妇人行完礼便依在夫君身旁,幼童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父亲,好一幅和乐融融的美满画面!
三个人么?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么?那她呢?她呢?
莲静盯着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许久,都不见再有人出来。直到吉温一家重又上了车,车队继续移动,也没有人再下来。
华丽的马车挪走,其后的车跟上来。应该是这辆,这朴素平常的马车,坐的应该是有些地位的仆人,管家、奶妈、大丫鬟,等等。她,她……也只能坐在这样的车上罢?
马车上蒙着一层篷布,随着底盘的颠簸,上头简易的架子也摇摇晃晃,篷布的末端甩来甩去,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压下去。
还记得少时,就是这样简陋的马车,和丫鬟老妈子坐在一起,好奇地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身旁的人立刻就会喊:“别开!冷!”连忙把车帘子放下。其实只搭了一层布作遮盖的车,就算不掀窗帘也关不住冷风,嗖嗖地从下方、从缝隙里钻进来。车内冷得像冰窖,人和人紧紧挨着挤着,互相取暖。她呆呆地面对一车挤挤囊囊的人,心里头却是遗憾,遗憾到了的地方,周遭仍是原样,不曾有半点的变迁。
篷布随着车身颠簸甩来甩去,甩来甩去。只薄薄的一层布,就是千山万水,廿载光阴,隔着这一头和那一边,重重不能相见。
腊月是一年中最忙乱的一个月,年前堆得满满的事要了结,日子像流水一般哗哗地过去,事情却好像总也做不完。腊八刚过,眼睛一眨就到小年夜了,满城里过年的气氛渐渐浓起来。市集上总是人潮如涌,忙着采办年货。孩子们开始偷玩鞭炮,零零散散地这里一响那里一声。待到“嘣——啪!”一声脆响,大个的炮仗上了天,年就真正来到了。
北方天暗得早,除夕这日天又阴沉沉的,酉时刚到天色便黑透了。侍御史裴冕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把手头的卷宗整理完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穿上外衣大氅准备回家去。御史台的官员这几天几乎已经全都散了回家休息,只有像他这样不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不肯歇手的才留下来做事。眼看已是除夕夜,台院中哪还有人,黑灯瞎火的一片。
院子里白乎乎的,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片。他伸手到廊下接了一阵,觉得雪似乎还不大,决定不打伞就这样走回去。
走在廊下,突然见不远处一间屋子里亮起了灯。裴冕讶异这时候居然还有人在,而且点了灯,是准备继续呆下去了。他举步往那间屋走去,想看看是哪位同僚这么尽心。
“吉郎中,果然是你。我就知道这会儿还留着干活的,除了你不作第二人想。”
莲静回过头去,正看到裴冕推门进来,帽子大氅都穿戴好了。她笑道:“裴御史也忙到这么晚,还不回家吃年夜饭么?”
裴冕道:“老太太使人来催了好几回了,这不,一把事情弄完立刻就赶回去,再晚老人家就该生气了。”裴冕家有老母在堂,他对母亲也很是孝顺。
莲静道:“令堂也是盼着你快点回去,哪有人大年夜还忙到天黑不回家的。”
裴冕笑道:“你还说我,你不就是么?”
莲静道:“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人管着我,早上起来吃夜饭也不要紧啊。”
两人都是大笑。裴冕道:“吉郎中,就算是一个人,年还是要过的。吃顿年夜饭,图的就是一年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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