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橱柜与猫（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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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o1年6月15日。

郑婷开始和郑秀英过着没有王虎雄的生活。这个时间很巧妙，六月，郑婷的小学生涯结束了，她迎来了漫长的暑假。她的成绩一般，考不上市里的实验中学，只能去另外一个偏远的七中。七中在江北市的名声不大好，这里的学生有一半都念不起高中，只等三年一过就自谋生路；另一半则会勉强进一个职高，蹉跎完最后的未成年岁月。对于这个名声不大好的学校，郑婷并不嫌弃，还能继续上学于她而言足以感激涕零。她急切地数着日子，只等这三个月一过，她就成为初中生，展开另一段人生。

但在这之前，她还要度过一段与郑秀英相依为命的时期。

郑秀英毒瘾没作的时候，她会帮她梳头，帮她洗衣服，帮她掖好被角，温柔的说早安和晚安，就像多年前在农村的茅草房里，她抱着她度过寒冷的春节，把她一双冰块似的小脚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那个时候，她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母亲。

她作的时候母爱和礼义廉耻便一同丢了出去，把温良恭俭让一起践踏在脚底，她把自己泼进肮脏的下水道，与同样肮脏的人交媾。体内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体外有**的厨余和臭的人生。

痛楚让她自我折磨，将胳膊、大腿撕咬得青肿。这让她想起自己遍体鳞伤的女儿，她把她抽打成了一条斑斓热带鱼，有时候掐得过火了，窒息时她会鼓起自己的眼睛，更像一只虎头金。

王虎雄走后的第七天，郑秀英把家里从头到脚翻了一遍。她需要购买食物、日用品，但她更需要购买白色的粉末。再也没有人和她争抢了，她可以躺在床上吸，卧倒在沙上吸，把自己折叠成一块地毯，想怎么吸就怎么吸。

可东西总有吸完的时候，她又要为下一顿的粉末操心。

王虎雄可以靠力气吃饭，她也可以。

第二天放学，郑婷刚刚走到家门口，屋内出极其隐秘的声音。郑婷愣了一下，记忆深处的潮湿与闷热如一条布满舌苔的狗舌，朝她袭来。

无垢的安全区，男女欢愉的闷哼，带着汗水的钞票。

郑婷怔怔地站在门口，不知呆了多久，直到对门的孙老太打开了门：“到我家里来坐坐吧。”

如果要数一数这个世界谁对郑婷好，孙老太算得上其中之一。多少次，郑婷被毒瘾作的父母殴打时，是孙老太用她萎缩苍老的身形把她护在身后，然后报警。只可惜打孩子总被归咎于“家务事”，警察上门说几句就算称职了。“父母”的身份是他们天然的保护伞，让他们不必受到任何惩罚。

而孩子，则会受到更多的惩罚和报复。对郑婷来说，她对警察的怨愤和恐惧远大于依靠。

“吃饭了吗？”孙老太一边问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块蛋糕，她显然已经吃完饭了，空气里残留着没有散尽的饭香。

郑婷小心翼翼接过蛋糕，捧在掌心，对着复杂的花纹轻轻啃咬，唯恐破坏它的美感。

“待会儿再回去吧。”孙老太只说了一半，她知道这个早慧的女孩明白后面的意思。说罢，孙老头也不管郑婷，像是家里没有多一个外人。郑婷埋头在蛋糕盘里，偷偷抬起头打量着孙老太的家。这里总是干干净净的，有老人的地方，总有一种“家”的味道。这个房子朝西，此刻是屋里最美的时候，有金灿灿的阳光泻在木地板和红家具上，橱柜上铺盖的白色蕾丝罩布都变成了淡黄色。上面卧着一只怀孕的橘猫，她优雅舔舐着带着白色手套的小脚，给自己洗着脸。孙老太人在阳台浇花，她有满满一阳台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花卉，花期各不一样，每次郑婷来，都会看见不一样的花朵。……

等待一共持续了半小时，郑婷听到“咔嚓”一声锁响，急忙吞下剩余的蛋糕，站起身对孙老太道别。她喜欢这个家，可那种格格不入的紧张感逼迫她不得不早点回去。

进屋，一个熟悉却意外的人出现在她眼前，是房东刘守信。

2oo1年的刘守信才五十岁，但已经老得很过分了。他的身体像一桩榨干了水分的柴火，脊背处肋骨根根可见。一条灰色的裤子没有皮带，用一根绳子系着，蓝色的内裤露出半边，须须绕绕。

“……最多只能给你免半个月的房租……”

郑秀英穿着红色的胸罩走了出来，干瘪的身体填不满这件衣服，空着大半。她抱着胸，脸上带着怒气：“明明说了是一个月，你怎么半途变了卦？”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刘守信呸了一口浓痰，喉咙里传来轰轰的杂音，“自己什么味儿，值多少钱心里没点数吗？”

郑秀英抬着胳膊要来打他，刘守信往后一躲，大步后退，刚好撞到了刚好站在门口的郑婷。

郑婷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少女的小腿突兀的支起，纤细如玉。曾经斑驳如颜料盘的肌肤渐渐恢复了纹理，露出本属于十三岁豆蔻少女的姿态。

这么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

“都这么大了啊？”一声悠扬的感慨。刘守信记忆里的郑婷还是三年前那个火柴棍一样的女孩。脏兮兮的打扮，脏兮兮的嘴脸，五彩斑斓的淤青遮住了少女的美，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只是一条枯瘦畏缩的影子。褪去了热带鱼的颜色她变成了一枚娇媚的蚌，轻启蚌壳，吐出潋滟的光泽。

已经到了可以采摘的年纪了。

“没撞坏吧？”他对她伸出枯树的胳膊，刺啦的体毛让他像一根干涸的山药，顺理成章地拉起她，小小的手放在掌心，忍不住捏了一下。

郑婷惶恐地抽了出来。

郑婷忘记了刘守信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记得郑秀英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手里的五十块钞票。那五十块钱，最后变成了十斤白面条，十斤食盐，还有一坛子四川泡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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