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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邵仲把孟轩打了三十板子,反倒赢得了众侍卫的敬重,之后大家伙儿瞧着他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放肆,更多了份惧怕和敬意。卢熠以此为例子,仔细教给卢瑞什么叫御下之道,说罢了又连连感叹道:“看以后谁敢再说我姐夫是个不经事的弱书生。”
但邵仲却愈地小心起来,再三叮嘱七娘和两个孩子莫要随便出门,偶尔卢瑞和卢熠实在在衙门里困得久了,便派几个侍卫护着他们俩出去放放风。
孟轩伤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得床,众侍卫却极是讲义气,不等他出口求助,一行人便组织起来满城搜寻刘麻子的踪迹。只是那刘麻子事先早有准备,早早地躲了起来,众侍卫寻了两日,依旧没抓到人。
邵仲却让衙役把那赵仵作请了过来。
赵仵作年岁尚轻,衣着朴素干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疏离,看着邵仲的眼神也甚是冷漠,举止言行虽还算恭敬,但目光里总带着些许不认同。见了邵仲的面,他只依照礼数朝他行礼,罢了便一言不地站在原地,微微垂,目光落在早被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
邵仲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客客气气地让常安上了茶,自个儿也端起一杯,凉凉地开口道:“这是前日让下人在街上买的山阳茶,炒得有些焦了,喝起来倒也有股特别的香味。”
赵仵作倒也不推辞,低头谢过,端起茶杯飞快地喝了一大口。那茶是常安将将煮好的,正滚烫着,赵仵作这一大口下去,顿觉从喉咙到心窝一阵热烫,险些没把手里的杯子给跌了。
“听说赵仵作是先前孟仵作的弟子?”邵仲忽然问。赵仵作一愣,杯中的茶水顿时洒出来,漏了几滴在他衣服上,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只一脸警惕地盯着邵仲看,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他没回话,邵仲倒也不催,只笑笑道:“想来赵仵作也听说了,本官的岳丈正是先前曾在山阳县做过县令的卢大人。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做女婿的,既然到了此地,自然想把这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寻到下人的歹人,好祭我岳父岳母在天之灵。”
赵仵作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沉声回道:“不知大人为何要与属下说这些?”
邵仲懒得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继续往下问:“赵仵作与孟仵作有师徒之谊,关系匪浅。孟仵作忽然包庇,孟夫人也去得急,难道赵仵作半点怀疑都没有?”
赵仵作沉吟了一阵,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石板,仿佛在思虑到底该如何回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两膝一软,忽地跪在了邵仲跟前,正色求道:“求大人为我师父师母申冤……”
先前听七娘说起孟仵作与孟夫人死得蹊跷,邵仲便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遭了毒手,而今见赵仵作这般反应,总算确定了。赶紧起身扶起赵仵作,邵仲作出一副郑重又肃穆的姿态来,沉声道:“你放心,本官就是为了这案子才来的山阳县,若是不能查个清楚明白,本官也没脸回京了。”
赵仵作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动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将当时事的经过一一说与邵仲听。原来当年卢县令与孟仵作关系甚密,二人常一起商议要事,卢县令离任之前更是常与孟仵作密谈。
卢县令一家被劫杀后,孟仵作便有些不安,他甚至已经打算领着妻儿一起回乡下老家避祸。但一家人还未动身,孟仵作便“因病暴毙”。
“事之时,属下并不在城里,得了信急忙赶到县城,师父已经下葬。我寻了当日诊治的大夫询问此事,他只说师父饮酒过度引旧疾。天晓得,师父当时已经戒酒两个月,只有孟家人和属下才晓得。属下因此心生疑窦,想再寻师母问个究竟,不想师母竟跌入河中惨死。外人都传言说她是殉了情,可我那师母素来坚强果敢,家里头尚有年幼的子女,怎会轻易寻死?”赵仵作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是面上再装得稳重淡然,提及含冤而死的孟仵作,终究难掩哀伤,眼泪哗哗地往下落。
如此说来,那孟仵作果然也是个知情人,要不然,凶手为何会想方设法地把他们夫妇俩除去。之后孟云铭好赌成性,卖光了家里所有的财物,说不定也是有人刻意引导的。
“你师父可曾留下过什么东西?”邵仲总觉得,若仅仅只是知情,怕也惹不来这样的祸事。那幕后之人能做下这滔天大案,定是有靠山的,说不准还是京中权贵,孟仵作便是晓得什么,没有证据也是枉然。所以邵仲怀疑,当初卢父离开山阳县时,兴许曾拿了什么东西给孟仵作保管,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赵仵作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一阵,才不确定地低声回道:“有一回我听黄色,见我到了,他们立刻岔开了话题。之后没几日,师父便出了事。但那东西我却是连见也没见过的。”
“账簿?”邵仲立刻亮了眼睛,果真是有证据在手么,“孟家子女是否知晓此事?”
赵仵作苦笑摇头,“而今英子就在府里做事,想来大人也晓得他们兄妹俩这几年的遭遇。云铭好赌,家里的财物、房子全都败了个精光,连英子也——”说到此处,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没少接济孟云铭,可那好赌成性的东西依旧趁着他不在城里的时候把英子卖了,正因了此事,赵仵作也愈地对孟仵作心存愧疚,连他的坟上都不敢去。
“孟云铭他而今——”
“已经死了。”赵仵作提及他,又是愤恨又是心酸,“去年冬天他喝醉了酒在外头过了一夜,冻死的。”
这却是难办了!邵仲皱起眉头,有些泄气。当初案时,英子年岁尚幼,又是个女孩子,孟家父母自然不会与她说起这些事,可而今孟家只余她一个,这边的线索却是就这么断了。
邵仲终究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还是吩咐赵仵作私底下去打探账簿的消息,临了临了,又可劲儿的叮嘱他小心。“本官而今查这个案子闹得满城皆知,只怕那凶手也早提防着,你且要谨慎些,打草惊蛇是小事,千万莫要再被牵连送了性命。”
赵仵作满口应下。
案子没有进展,邵仲甚是郁郁,晚上七娘剪了他最喜欢的小河鱼,他也用得不香。晚上七娘便温柔地劝说了一通,罢了又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吃得急了,反倒容易噎着。我们来山阳县才几个月,若真立马就查到些什么,只怕你也要怀疑线索的真假。左右我们还有好几年的光景,慢慢来,放长线方可钓大鱼。”
邵仲想了一晚上,总算痛快了,第二日大早,便神采飞扬地招呼着大家一起出城踏青。
七娘有阵子没出过门,闻言自然欣喜,更不用说卢瑞和卢熠这俩孩子,得了这消息,兴奋得简直恨不得要掀了房顶。几人换了宽松的衣衫,邵仲又召集了十几个侍卫,连着伺候的下人一共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山阳县小,他们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倒有些消息灵通又手脚快的,立刻唤上府里的女眷,乘了马车跟出来,想与县老爷来个“偶然”的碰面。
邵仲一行出了城门便一直往东走。已是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路边的林子却愈地郁郁葱葱。头顶蓝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热烈地洒下来,泼出金黄的光芒。
山阳县天暖又湿,虽说人总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可庄稼却生得极好,田里的稻谷壮实又葱郁,正是打浆的关键时候,老农们都在田埂上忙碌着,瞥见官道上气派的马车,都忍不住转过身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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