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壮哉子推(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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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道:“那要看他是什么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不同的需求。譬如国君,作为一国之君,他就应该设法保住社稷宗庙,尽可能地扩大疆土,尽可能地让他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来一个流芳千古。”
狐偃道:“主公说的是明君、贤君,像惠、怀二公这样的国君,他们会吗?其实,翻开中国历史,比惠、怀二公还要糟糕的国君有的是,譬如夏桀王、殷纣王、周厉王。”
文公道:“他们当然不会。”
狐偃道:“他们会什么?”
文公道:“他们只会追求享受,为追求享受不择手段,啥坏事都干。”
狐偃道:“好,咱不说国君,咱说一说大臣,说一说草木之人,他们生在世上为的什么?”
文公道:“作为大臣,应该忠于他的国君,是武臣就应该安国,是文臣就应该安邦。当然,青史留名也是不可少的。至于草木之人,只要服从官府政令,按时缴纳赋税,孝敬父母,和睦兄弟,也就够了。”
狐偃道:“古谚云:‘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谁不想身前身后都留个好名声?但这不是第一位。第一位是吃饱肚子,穿暖衣服——也就是谋生。无论是大臣,还是草木之人,他们需要有一定的财富,供养自己、供养父母、供养孩子、供养其他亲人,甚而还要为孩子留点财富,且是多多益善。”
文公重重点了点头。
狐偃又道:“惠、怀二公之时,吕饴甥、郤芮掌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还要反叛惠、怀?难道为的是安邦安国吗?非也。他们是为了保命,为了谋生,为了比以前生活得更好!可主公即位之后,将他们晾在一旁,他们能不灰心,能不造反吗?不瞒您说,就是换成为臣,也要谋反呢!
“好了,咱不说吕、郤,咱就说从亡诸人及国内大臣。您出亡前后十九年,国内有不少大臣,冒杀头之险,为您送款,为您通风报信;怀公出逃之后,大臣们又分作两拨儿迎驾;更有甚者,他们抛家舍子,随您出亡,这一出便是十九年,他们为了什么?为的是攀龙附凤,为的是有一个好的前程,可攀附的结果呢?龙飞腾了,龙即了君位,龙只顾着与家人团聚,自个儿享天伦之乐、国君之尊,把帮助过他的大臣,迎降他的大臣,与他同过患难的大臣,一概抛诸脑后,即位已经半年了,只听说裁汰了某人,从没有听说赏过某人,加封过某人,臣担心吕、郤之事怕是要重演呢!”
文公起身一揖道:“听了舅父之言,犹如醍醐灌顶,寡人知错矣!寡人明朝便要大会群臣,行复国之赏。”
翌日,他真的在前殿大会群臣,将大臣们分作三等,以从亡者为首功,送款者次之,迎降者又次之。三等之中,又别其劳之轻重,进行封赏。第一等从亡者,以赵衰、狐偃为最,其他如狐毛、胥臣、魏犨、先轸、颠颉、贾佗,以次而叙;第二等送款者,以栾枝、郤溱为最,其他如士会、舟之侨等,以次而叙;第三等迎降者,以栾盾、郤步扬、韩简为最,其他如梁繇靡、家仆徒、羊舌职、荀林父、先蔑、郑先都等,以次而叙。无采地者赐地,有采地者益封。另以白璧五双赐狐偃曰:“向者投璧于河,以此为报。”又念狐突屡屡为己通风报信,且又为己而死,特立庙于晋阳之马鞍山,后人改其山曰狐突山。意犹未尽,又出诏令于宫门:“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者,许其自言。”
壶叔见封赏了这么多人,唯独没有自己,心中不忿,及至见了诏令,闯上金殿,气呼呼地问道:“臣自蒲城相从主公,奔走四方,足踵俱裂。居则侍寝食,出则备车马,未尝须臾离左右也。今主公行从亡之赏,而不及于臣,莫非臣有罪乎?”
文公满面堆笑道:“汝向前几步,寡人为汝明之。夫导我以仁义,使我肺腑开通者,此受上赏;辅我以谋议,使我不辱诸侯者,此次受赏;冒矢石,犯锋镝,以身卫寡人者,此复受次赏,故上赏赏德,其次赏才,又其次赏功。若夫奔走之劳,匹夫之力,又在其次,三赏之后,行且汝矣。”
说得壶叔满面羞愧,欲退。文公曰:“该赏汝了。”
转脸向内侍说道:“去府库给寡人取白银五百两,绢五十匹,寡人要赏壶叔。”
赏过壶叔之后,文公传从亡之时的舆儓舆儓:舆,驾车抬轿之人。儓,古代最下级奴仆的称谓。仆隶之辈进宫,论功行赏,多者得银五百两,少者也有二百两,受赏者无不感悦。
也有不高兴的,但不是舆儓仆隶之辈。
谁?
魏犨、颠颉二人。他们自恃有一身好武艺,见赵衰、狐偃都是文臣,以辞令为事,其赏却在己上,心中不悦,口出怨言。文公将他们召到宫中,以告壶叔之言告之,二人仍是不服。
其实,他二人不该不服,因为文公已经讲得很明白了,真正不服的应该是介子推。
在从亡九雄中,介子推最为耿直,因渡河之时,见狐偃有居功之语,心怀鄙薄,耻居其列,待文公复国,自随班朝贺一次以后,托病居家,编织草鞋以卖,赡养老母。有一个邻居,名叫解张,家有中田三顷,不算太富,但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子推从亡之时,其母就是靠他周济才活了下来。故而,子推对他很是敬重,无话不谈。
解张见他不愿上朝,劝曰:“主公得国,迟早要行封赏,您整天猫在家中,编织草鞋,怕是要被主公遗忘呢。”
子推一边编织草鞋,一边回曰:“忘了更好,免得扰吾清净。”
解张有些不悦了,暗自忖曰:什么忘了更好?你从亡十九年,难道就是挣得一个在家编织草鞋?无非是你仗着有割股救君之功,叫主公登门相请,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价!
从此,他不再相劝,也很少去介子推家走动。
果如解张所料,半年后,文公大会群臣,进行封赏,受封赏者达一百余人,却没有介子推。解张半是炫耀,半是遗憾地对介子推说道:“看看,让我给说中了吧,主公就是把介兄您给忘了呢!”
介子推仍是一边织着草鞋,一边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看介子推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确实出于真心,解张的不悦化作一阵清风跑了。
翌日,解张去街上闲逛,路过宫门,见门上贴了一张诏令,趋前视之,诏令曰:“寡人出亡十九年,赖国人之力,得以为君。凡从亡之人、送款之人、迎降之人,寡人皆有封赏。若有没有赏到者,或有他功劳者,许其自来言之。”
解张慌忙返回,告知介子推,要他去自叙其功。子推笑了一笑,又摇了两下头。
子推老母正在厨下忙活,听了解张之言,忙跑过来说道:“儿啊,儿为君效劳了十九年,且曾割股救君,劳苦不小。君既有诏,允其自言,儿为什么不去呢?官咱就是不做,也可冀数钟粟米,供朝夕之饔飧,岂不胜于编织草鞋乎?”
子推对曰:“献公之子九人,唯主公最贤。惠、怀不德,天夺其助,以国属于主公。诸臣不知天意,争据其功,儿方耻之!儿宁终身编织草鞋,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也!”
老母曰:“孩儿虽不求禄,亦宜入朝一见,庶不没吾儿割股之劳。”
子推曰:“孩儿既无求于君,何以见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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