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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管是不管?
管,瞧这杀人手法,斩草除根不留余地,一夜之间杀戮殆尽,何等的杀伐果断,何等的刻骨仇恨?可若说斩草除根,这人为何不来把沈重暄一块儿除了?是忌惮他,还是压根不曾把他和沈重暄放在眼里?再者讲,这仇和沈重暄有无关系?商贾之家为何会搭上江湖恩仇?
不管,他做了沈重暄三年师父,沈家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他,就此撒手不管似乎说不过去?而且若让人知道,他酩酊剑连自己徒弟的仇都没法报,那实在笑掉人大牙……他倒巴不得江湖人别想起他,主要还得看沈重暄这孩子怎么想,他若当真哭闹……
孟醒按了按疼的心口,恨铁不成钢地锤了自己一拳:为师不能不管。
沈重暄此子,生来娇惯,却肯随他一道吃苦受累,更何况……孟醒偏头瞥了眼沈重暄怀里的剑,那长剑佩一段烟青剑穗,显然是久经年岁,流苏末梢早已老旧,而烟青之中还掺杂许多洗不净的殷红血渍,显然可见这剑原先的主人是何等嗜杀。
孟醒瞑目静思,长剑与他记忆中孟无悲常会擦拭的剑形状几近相同,不过孟无悲不喜杀伐,与萧漱华相识后便大都使用玉楼春,因此那柄剑保养得当,剑穗仍是极风雅的烟青。
孟醒不愿多想,这时却又记起沈重暄脉门早先便有的内力——其深厚程度,全不似个从未浸染武学的富家小儿。
太过匪夷所思,于是孟醒不再去思。
这事儿,管就管了。
孟醒自暴自弃地想,孟无悲萧漱华都死了,第三个能管住他的不知道在哪吃奶呢。
他忽然记起数年前偷偷下山时偶遇的那伙牙子,被绑着整整三日,足教他心如死灰。念及孟无悲多年来不管不问放任死活的冷淡情态,年幼的孟醒全无了侥幸心思,只盼着能有吃有喝,卖去青楼也认了。
直到门外杀声骤响,他耳翼翕动,满睫的泪还未擦净,只闻铮然一声,孟无悲冷着脸色破门而入,玉楼春在他手中,青锋曳地,遍布血痕,而他身后,是一片横尸。
孟无悲不喜杀伐,最厌沾血,孟醒别的没学到,这两点却是学得彻底,因而见到孟无悲白袍染血,眉眼冷厉,只觉得往日那个端正轻淡的抱朴子倏地成了守真君一般的冷面杀神——直到孟无悲见到他完好无损,才略垂眼睑,抬袖拭去溅在侧颊的几滴血渍:“走罢。”
“……谢师父。”
孟无悲步子微顿,回望他一眼,似乎不解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我给师父……惹祸了。师父大可不必管我,毕竟我……”孟醒想说很多,却因泪未流干,哽咽好半天也接不下话,孟无悲轻叹出声,将手上的血在衣角胡乱一擦,向他伸出手来:“你是我徒弟,不必忧惧任何。”
那是孟无悲对他说过最温情的一句,以至于多年之后,孟醒仍记得,只因那一句,他甘愿承谢师恩,就此止住再找萧漱华拼个你死我活的心思。
以你师恩,偿我家仇,自此两不相欠。
这是孟醒的道。
孟醒回到房里,闭了闭目,总算感觉到迟来的倦意,然而天边已泛微白,沈重暄不多时便会醒,孟醒抬手抚平自己皱了整晚的眉头,春寒未退,孟醒索性半搂住沈重暄,斜倚着床靠浅眠短时,心中仍然千般算计。
沈家一事已报上官府,官府久无回音,必定是欺沈重暄游历在外,且年纪太轻,不愿惹这江湖的一身臊,这杀手做事太绝,帝王尚且考虑个流放,这位好,直接给株连九族,独落下个沈重暄,也不嫌鸡肋。
“……师父?”沈重暄被他搂得难受,终于无可忍受地睁了眼,却见孟醒半开着眼,难得一副倦怠模样:“你醒了?”
“您……一晚上没睡?”沈重暄动了动手臂,早被孟醒压得麻,孟醒却无心哄他这些小事,只抬手敲敲额角,吸了口气道:“元元,为师和你说一件事。”
“……你已十三岁了。”孟醒握着他手,沈重暄已品出他努力压抑的气息,打断道:“我来猜。”
“您喝酒喝多了,欠人钱了?”
孟醒摇头。
“您喝酒喝多了,欺侮未出的姑娘了?”
孟醒摇头。
“您喝酒喝多了……”
“沈家没了。”孟醒平声道,“元元,你家没了。”
沈重暄愣住。
接着,小少年蓦然站起,也不顾衣衫乱着,作势要奔出房外,孟醒连忙伸手将他一拎,把整个人都揽回怀里,颤着声哄道:“元元,暄宝,这是王半仙与我说的,你先冷静。”
“他骗人!”沈重暄骂道,眼中却忽然涌出大片的泪光,“他最爱骗我了!先前还说我是我爹捡回来的孩子!”
“元元,他没必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也骗人!”
孟醒沉默,双臂缓缓收回,目色沉沉:“为师不许你去,不过是让你留个念想,你若执意要求个心死,与我无关。”
沈重暄猛地窜起,如出鞘的剑般直往门外刺去,孟醒拂袖合上房门,也紧随而去。
沈家大宅也是阳川出了名的大户,当朝世风开放,对商户限制远不如前朝,故才有了沈家这世代商家的出头之日。府内原本应是雕梁横槛,栋上攀花,侧边是一小园,占地不小,粗粗也有园林之风,假山巍巍,流泉淙淙,繁花如云,翠柳如簇,极雅极富贵的景象,而孟醒赶至时,只见到一片断壁残垣中,一抹蜷作一团的身影在废墟之外瑟然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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