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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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疾听出她话里藏着淡淡心酸,眼定在她身上片刻,“大嫂,你到底懂不懂守寡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懂?不就是一个人守着块牌位过一辈子?有什么难的。你不也是一个人守着几尊石像过一辈子?”
了疾在榻上打坐,撩开眼皮笑了笑,“不一样,我心中有佛,你心内空空。人的心一空,什么也守不住。”
炕桌原本有盏青灯,一并给他挪到了饭桌上。有片月光渗进窗,落满他的肩背。月贞看他像一块千年不倒的磐石稳在那里,她则是石头底下的一簇野苔,悄无声息地朝嶙峋怪石上爬去。
“你怎知我心内空空呢?”她忙把汤喝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地挪到对榻,托着腮歪着眼睇他,“要不我也跟着你修行吧?心里也修一尊佛住进来,不就不空了?”
了疾看她的眼睛在月光里轻轻荡了荡,须臾就静止了。他端回脸去,肩背挺得笔直,“傻话。”
月贞应时应景傻兮兮地笑两声,走去将她的碗端到炕桌上来,把汤匙搅得叮当作响,“我问你,‘空馕子’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空馕子?”
“珠嫂子讲,霖二爷在行院里给人掏空了身子,现如今是个空馕子。我不大明白,也不好细问别人,她们要笑话我。”
了疾神色有一丁点难堪,瞟她一眼,她在对面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模作样。他“吭”地咳一声,“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意思。”
月贞把上半副身子欠到炕桌上,“用什么?怎么用?”
“吭、”他又不自在地咳着,“不该问的别问。”
他阖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月光里颤了两下。反正他看不见,月贞更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笑得几分鬼祟。
她未必那么笨,这些人说话遮遮掩掩的态度,她也猜了个八。九分。中看不中用嚜,一定是床上的事。霖桥虽然与芸娘不大亲近,却常到行院里去逛,可见男人转来转去,都是在女人的钗裙边打转,把魂儿丢在女人窝里了。
但了疾不同,他的魂镇在佛堂,不在女人堆里。
“你瞧这些元子做得真像珍珠。”月贞心里愈发欢喜,送两颗元子在嘴里,甜得弯了眼,“还有陷哩。你要不要吃?”
了疾一瞥眼,恰对上她举过来的汤匙,流着甜沙。“你自家吃。”他说完便把眼转回去,又阖上了。
耳畔,蛙蛩细细,嬉声潺潺。
懒云轻堆,日阴稍转,已近六月。一连几日霜太太给了疾预备的宵夜都吃尽了,霜太太只当他是佛心松动,还俗指日可待,高兴得要不得。
不想这日晨起,陡然听见了疾要与和尚们先回钱塘,急得她跳将起来。
跟前婆子忙去搀她,两副臃肿的身子一齐捉裙往屋外赶。路上婆子说:“我听见鹤二爷吩咐车马,上去问他,他才说丧事办完了,要赶回庙里去。我叫他等着一道回钱塘,他哪里肯听?太太别急,这会大约还在门上。”
二人暨至大门,远远看见了疾与一班和尚在假山前说话。霜太太人还未奔至,先一声哭嚷出来,“你就急着撇下我,几天也等不得?!”
了疾一回首,霜太太花团锦绣的身躯已奔到跟前,攥着他的肩又捶又搡,“这里再几天就回去的,你急什么?我生养你一场,你就在我跟前待不住!”
恰逢琴太太领着两个媳妇并小姐要到街上听戏,走到门上来,听见她姐姐哭骂,知道原委,也远远帮着责怪了疾几句:
“鹤年,就是要回庙里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过两天咱们都要回钱塘去,你等着一道走。你一年到头拢共在你母亲跟前几天?好容易多待些时候,非要惹你母亲淌眼抹泪不自在。”
了疾听见,侧身向几人行礼,在地上几个斜长的影子里认出月贞的。她跟在琴太太身后,站定了也有些不安分,鬓上一支珍珠流苏步摇晃荡未止。
他分辨了两句,“时近初一了,庙里要开仓舍药施粥,我得先行一步。请母亲与姨妈恕罪。”
别人都不问,只月贞将立在琴太太后头的身子稍稍偏出来,因问:“眼下又不是什么佛诞节日,怎的要布药施粥?”
芸娘瞟她一眼,抬扇挡着附耳解说:“咱们鹤二爷菩萨心肠,每月初一都要在小慈悲寺布药施粥。”
霜太太紧跟着哭哭啼啼地埋怨,“有这善心,不如在你娘跟前散一散。人说女大不中留,想不到儿大也不中留。你心里尽是些没要紧的人,只把你老娘抛闪在脑后!我还有多少年活头,你在我跟前,叫我多看两眼就能要你的命不成?”
身边婆子两头在劝,琴太太也挪了两步,挽着她劝,“姐姐别哭了,鹤年是个孝顺孩子。鹤年,庙里又不是没别人,你交代他们几句,月月都办的事,他们未必还办不好?又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多留几天,阖家一道回去,别招你母亲伤心。”
霜太太也不知是不是怄气的缘故,脸捂在帕子里,胳膊弹动两下,将琴太太的手弹了下去,呜呜咽咽地还哭不停。
月贞是晚辈不好说什么,尴尬地四面瞅瞅,瞧见芸娘往霜太太身上瞟了一眼,唇角一动,泄出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定神一瞧,那笑又不见了。大太阳底下,芸娘还是那荏弱规矩的模样,不太尖的瓜子脸,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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