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断肠时(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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览宁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她看了看信秋的腿,问道:“信秋姐姐的腿是怎么了?”
览宁猜,她一定是从长子府一路跑过来摔着了。她欲扶信秋至殿内歇息,信秋却忙将她向前推:“我没事,你快去禀报。”
览宁无奈,只得先扶她在廊桥上坐下:“那你先在这里坐着,我禀报完便立刻来寻你,我陪着你回长子府。”
望着览宁远去的背影,信秋蜷缩成一团,环抱着双腿靠在柱子上,泪落滚滚。她已服侍了长子夫人八年,更是随着她陪嫁到了长子府,彼此之间已有深厚的感情,加之若是夫人今日死了,她和格香便是无家的奴仆,是回到辟芷院、还是流落市井,均是未知。
风雪漫漫,信秋只觉寒冷正一点一点深入骨髓。
瑰里一路跑到长子府,只见满府的侍人侍女都跪倒在府道两旁,大雪还在飘落,落在众侍的身上。瑰里迅速扫视一圈,并未见到格香,提腿就往璴里的寝宫而去。她猛地掀开帘子,看到的是璴里躺在榻上苍白的面容,卫氏跪在榻旁握着她的手,早已泣不成声。
璴里此时的气息已经愈渐微弱,眼睛也半张半合地眯着。站在门口的小侍女惊见瑰里,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忙跑到榻前报告璴里:“夫人,瑰里小姐来了!”
卫氏猛地转头,这是瑰里平生首次见到她一向坚强的母亲将眼睛哭到红肿。璴里听到这极能带给她安慰的话,也努力地睁开眼睛,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却笑得如此苦涩艰难。
瑰里口中微声喊着“阿姊”,身子已扑倒在璴里的榻旁。瑰里看到,此时不着妆容的阿姊笑起来是多么凄然,昔年多情的秋波如今已黯然无彩。
瑰里跑到长子府门口时便看到了府医,府医沉重地告诉她,夫人先前生产侥幸活了下来,只是伤了身体。而如今病病相叠,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说到这里,瑰里只觉悲愤交加。
璴里微声吩咐格香:“去叫乳娘将贤奴抱来。”
一个襁褓从乳娘的手中递到格香臂弯中,又递至瑰里面前。瑰里望向这稚嫩赤子的容颜,瞬间怔住——婴儿睡得如此安静,仿佛不知即将有一场劫难降临在自己身上,他的睡颜如此恬美,和他的母亲一样富有诗意。贤奴的容貌酷似璴里,让瑰里再次泫然。
璴里声音艰难:“自古成大才的王子皆是生于苦难之中,如今我将以我命换我儿之存活,贤奴长大必将成为一代雄主!”
这话却让瑰里恨恨,若不是卫骅,璴里怎会落得今日地步?璴里是未来的王后,再未来的太后,如何能这样怨地中道崩殂?她的一生都在受苦,还未曾来得急享受半分甘甜,就死在了当年她最爱的男子手中。
();() 她永远都在为大局而牺牲,这世道却从来没有回馈过她。
寝宫的门忽然被踹开了,只见萧定南急急赶来,一下子跪在璴里榻旁,看着她正在失去生气的面容,竟无语凝噎。璴里伸手抹去了他犹带稚嫩的脸上的泪珠,宽慰道:“不要哭了,如今你接手父亲的国将军,正在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阿姊将来也能安心……”
站在一旁的侍女听着璴里如此无力的声音,都不忍地低下头。
瑰里握着璴里瘦弱的手,低着头,一遍遍喃喃“阿姊”,只感觉头部晕晕沉沉的。璴里的时间已然不多,她的眼中似浮现出一些美而诡异的画面。
那是一片广阔的草原,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她身体轻盈,正驾驭着一匹健马飞驰其中,身侧是一个骨貌淑清的俊美少年与她两马并驾。璴里惊讶地看向他,发现这正是自己年少时期的恋人卫骅。
璴里想要抓住他,把他摇醒,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为什么让她看不到留宁和贤奴长大,为什么当年如此深情如今却变得如此绝情。可当她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扑向他,却发现这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愈想抓住,便离他愈远。
草原立即化作一团云雾,当云雾消散时,璴里看到的是她与萧长霖大婚之夜的场景。室外喜乐喧天,室内挂着红纱帐,她与萧长霖并肩坐于其中。萧长霖看她的眼神是深情款款,对她说会让她大琰最尊贵的女人,说他会用一辈子去爱她,而她也低声说“我必不负君”,然后两人便紧紧依偎在一起……
璴里恍觉,当年的大婚之夜,二人也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个晚上,望着满室的红色,谁也没有开口,直到两人都累到睡着。或许也就是现在,璴里才发觉她早已爱上了萧长霖,即便他冷、他狂、他狠,他是一个太不完美的人,却是她七年的情之所倾。她从未看清过萧长霖的内心,可她不也是希望他爱自己的吗?
正当她有一腔衷肠想要倾诉,场景又变了。璴里似乎正步于宽阔的玉阶之上,两侧是黑压压的群臣,玉阶通向的是最庄严华丽的四方大殿。而在她前方走着的,是她的儿子萧贤奴。贤奴背影英武,身着宽大的王袍,头戴金冠,稳稳地走向那至尊的王位。她微微侧头,看到一个面着盛妆的年轻女子随同着她走上玉阶。这正是她的女儿萧留宁,贤奴登基,她已被封为长公主。
璴里暗暗想着,此刻,她已是太后了啊,很多人都已不在了啊。待她在殿前站定,转身俯瞰下去,琰国壮美的河山尽收眼底,群臣的恭贺声震荡大京。她多么盼望这一天,可她却永远也等不到了。如今谁去做萧长霖的继室,谁去当这个太后,已经和她无关了。
一声利剑砍断木头的声音传入众人之耳,众人惊向门口望去,只见房门早已被萧长霖所提的长剑劈成两半。萧长霖向榻上的璴里望去,又猛然看到格香怀中所抱的婴儿,一怒之下便挥剑向格香而去。格香吓得抱着贤奴向后跑去,定南使出浑身力气拉住萧长霖,却因年纪太小在力量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嘶吼着劝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瑰里肝胆俱裂,可她也于一瞬间明白,萧长霖的目标不是格香,而是那个害她妻子性命的祸害婴儿。
萧长霖此刻虽极度想杀了那个婴儿,却不想伤害这些无辜之人。只见他一下将手中之剑飞出,剑锋正正插入格香的后背,格香连最后的呼喊都没有,直直向下倒去,鲜血顺着地板流淌成惊悚的曲线。格香临死之时,旁边一名小侍女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贤奴,将这可怜的孩子抱至自己怀中。格香生前待自己不薄,她拼命保护的孩子是夫人的心头珍宝,小侍女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住贤奴。以萧长霖的性格,她难逃一死,可若是像格香姐姐一般为贤奴而死,她也不愧对夫人和格香多年来对她的恩情。
瑰里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格香,猛地站起,怒吼一声:“姊夫,你疯了!”
也正是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萧长霖被感情所冲昏的头脑上,将他浇了个清醒。萧长霖定定地立在房中央,怔怔地望着极度微弱的璴里强撑着坐起来。一瞬间,房内极静,瑰里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阿姊这样没有温度的话语:
“长霖,你想在我的面前杀我们的孩子,最后杀死了服侍我多年的侍女。你认为这样做是为我报仇,可你觉得我到了地府心会安吗?”
这话击碎了萧长霖心中的最后一层屏障,他瞬间跌坐在地,瑰里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不知是恨还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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