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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徽听到此处,凤目里闪过森森寒意,“你只明说,那人是谁?”
蒋录顿了顿,像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扫过御座旁端立的人,“正是提督太监林容与。”
话音落,有内侍突然急急来报,说太子殿下此刻正在殿外脱簪戴罪,并命他转述言语至御前,“禀万岁爷,殿下说,詹府一案牵连愈广,如今连……连林太监亦牵扯其间,怕是内中有诬陷之嫌,林太监一向奉公守法,不曾行丝毫有违国法纲纪之举,此事必有蹊跷,请万岁爷明查,还林太监一个公道。”
太子的回护之言,充分激发了刑部侍郎满心不忿,他立刻梗直了脖子,据理力争道,“皇上,那证词乃是千真万确,臣会同顺天府尹连夜再审过了那商人。且旁的不说,单只区区一个商贾,如何能将内廷中官姓氏名谁说得一清二楚。其人因此被害得家破人亡,定然是亲耳听闻犯官家奴,言语中提到过林太监,事关重大,还望皇上下旨彻查。”
“亲耳听见,倘若是故意说给他听呢?”回答这话的不是面沉如水的皇帝,而是面上波澜不兴,站姿笔挺的提督太监,他忽然出声,嘴角漾起一抹事不关己,从容淡漠的浅笑,“林某想不出为两个詹事府府丞,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又何必非要借他们的手,才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林某和这两个人少有往来,不讳言的说,外头人如今也都清楚,便是要来投我,也须先知晓林某门下规矩才行。”
他毫不遮掩,坦荡的说出来,蒋录不禁一怔,旋即也明白他的意思,林容与的怪癖他早有耳闻,绝非油盐不进,于合情合理的场面下,金银财帛都不会推拒,惟有丹青翰墨,是坚决不受的,可那卢姓商人的供状还在他案头摆着,想了想,蒋录昂然道,“厂公权倾内外,向来无人敢指摘,东宫之人亦久闻厂公威名,只是得意太久一时忘了规矩,有恃无恐也未可知。”
这话敢当着沈徽的面说,也不知谁才是真的有恃无恐,又或者,是利诱太过丰厚,让人实在无从拒绝?
沈徽满脸不耐,断然道,“此案必是要审清楚。那二人若是说谎,当为欺君!朕明日便即启程,离京期间,着刑部将他二人仔仔细细审问,待朕回銮,务必要审出个结果。”
蒋录不敢犹豫,忙欠身领命,可等了半天,皇帝再没有别的吩咐,他瞥一眼容与,不得已咬牙坚持道,“只是提督太监身份不同,按说刑部却也不便审问,可臣以为林太监虽不能说是待罪之人,但总有嫌疑未曾洗清,若是明日陪侍皇上一道前往祭天确是不妥。一则,这传出去,难免让人觉得宫规废弛。二则,祭天原有敬告上天之意,倘若有品行不端者侍奉御前,只怕届时会有违天意。”
好一番冠冕堂皇言之凿凿的说辞,想来就是沈徽此刻也不便公然拒绝。容与在心内冷笑,太子选在御驾即将离京前夕发难,自不在于想要立刻降罪,而是意在将他留在京里。
沈徽沉吟良久,颔首道,“事情既牵涉他,朕可以厂臣留下,静待刑部查明真相。”捕捉到蒋录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继续道,“在此期间,林容与且出宫休养,不必在内廷当值。任何人不准以查证理由召见,不许踏入他居所半步,他的事只有等朕回来才可议处。”
蒋录闻言怔愣一瞬,咽了咽吐沫无奈躬身应是,脸上带着几分出师不利的悻悻,告退出了乾清宫。
第120章私会
等人都走了,殿内外恢复一派宁静。沈徽略显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像是不愿直视容与,半晌才道,“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容与笑笑,看身旁没有座椅,索性蹲踞下来,望着沈徽的脸,“怎么会呢,你已经尽力了。依国法,我既涉案就该留在京里随时听候聆讯,如此安排,已给了我极大的便利。”
沈徽默然,到底不甘心,打了一会儿小算盘,转头切切看他,“反正都说不许旁人上门骚扰,你是不是在宅子里也没人知道,干脆乔装陪我去泰山,一路上说不定更方便……”
见容与低头笑起来,他又仿佛被窥破心事,脸上讪讪的,“我是不放心,怕他们暗地里耍什么把戏。我不在京里,到底没人护着你。”
真是患得患失,容与只觉好笑,主动握了握他的手,“你安排得极周到,正和我心意。我在外头比在宫里更安全。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只管放心去封禅,等回来时,案子也就该有眉目了。”
沈徽看他坚持,其实心里也清楚,放他出宫去,外头自有西厂的人小心护卫,且随时可以调派,他手里又握有不少京畿官员的阴私把柄,想要拿捏住刑部不成问题。只是难免关心则乱,又觉得委实对不住他,想想前些日子刚承诺过要护好他的话,如今这情形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
心头涌上不安,合着愤懑,沈徽蹙眉生出三分恼怒,扬声唤了人进来,只问,“太子可还在外头?”
内臣回答是,得到肯定答案,沈徽不耐地挥手,“叫他不必作态,回报本宫好生思他的过,朕自会安排辅臣留京,免得他力不从心。”
这话说得极重,已接近斥责。想来沈宇听了必是羞愤难当,然而面上依旧得装出恭敬模样,甚至是诚惶诚恐,方能让传旨的人挑不出一丝错漏。
隔日沈徽终是按原计划离开京师,一路南下。容与也收拾妥当,带了随侍之人回到宫外自家宅子。
见林升等人搬了不少物事进来,阖府上下都甚是惊讶。方玉忙忙地迎出来,见状是又喜又忧,不大好当面问容与,便一把拉住林升,悄声道,“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做什么出来休养,莫非是被贬了不成?前儿皇上出京,居然也没叫他陪着,你老实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就是敏感难缠,林升被问得直挠头,“你别乱说,大人是什么人,向来最得皇上信重!再说能有什么事儿,你只安心服侍好大人就是了。来了这半日,也不见你有个笑模样,成日家盼着等着,这会子见了倒不高兴?”
“你少和我花马掉嘴扯闲篇,什么最得信任,圣眷隆重,全是空话。”方玉丢过一记白眼,不屑道,“皇帝佬儿有几个是讲情的,这么些年了,还不过是把他架在那上头让人恨着又怕着,拿他当刀使罢了。偏他还是个实心肠!”
君恩深重这类大道理,和女人到底难说分明,林升懒得多解释,自去安置整理东西。倒是容与一朝出了宫,可是见天儿得空闲,接下来好一段日子过得好似度假一样惬意。
可以一觉睡到天光,可以心无旁骛地放空,什么纷扰杂事都不必理会,更没有任何人敢前来打扰。
偶尔和方玉下棋闲谈,或是在书房里精心练字,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只是终究不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到傍晚时分,还是会有西厂秘报的信函放置在他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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