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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站起了身子,她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心腹丫鬟,声音低沉,“不用为我担心,”昂起了头,她又看向窗外,“我原先想的再没错,嫁人,就应当做那正妻!”鸟惊心过了天禧二十五年新春,太后的病情,经了几次反复,愈加沉重,至三月时,已有些大去之势了。依例,各王府的女眷应当前往探视,郑氏环顾底下坐着的几位,话音里带了几分严肃,“明日是宁王府拜望太后娘娘的日子,该有什么须注意的,才刚谭家的都已经讲了,这次探视不比往常,妹妹们定要多注意些,衣着、首饰、物件,种种等等,万不能失了规矩。”又细细吩咐了几句,方让大家散了。德芬跟着子钰出了一进院子,眼瞅着那几位都走远了,凑上来道,“万娘娘最近好安静啊,上次娘娘(指郑氏)训斥了后,估计兑得她更难受了,”见子钰不答话,大着胆子又问,“她最近与于娘娘走得近,只不知会不会对咱们……”“呵,”子钰凝视着院子里含苞欲放的杏花,笑得恬淡,“且轮不到我呢,在咱们万娘娘的心中,我一个小小恭人,哪里够格。”慈宁宫后殿。郑氏一行人侯在寝殿外面,屏声静气,等候着宣传。三月里,本还有些春寒,这殿前的屋檐又将阳光遮挡的干净,但郑氏等人穿得正襟礼服,仍闷热得透不过气来。子钰的额角已经冒汗,但哪里敢抬手去擦,只能任汗珠沿着颊畔流下。身上的礼服精良秀丽,此时却像是一张讨厌的湿乎乎的大嘴,蒸酿出的热气,全都被脖颈处严实的衣扣锁住,不舒服至极。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个小宫女出来,微一屈膝,便领着她们入内。殿内光线很暗,有一股子幽冷,几个人在外面热得狠了,刚一入内,不由都打了个寒战。这并不是子钰第一次来,但每次来,总觉得这里寒气逼人,有一点害怕。这殿内很高,又很暗,那高高的梁顶像一个望不见底的漩涡,要把这殿内一切活物都吸走了一样——它是那样的高,却又让人感觉沉沉压下,就又好像,自前朝以来,十五任在此居住过的太后,从没有远去,还在这殿内、时时地看着这里一般。随郑氏等人跪在太后榻前,只一会的功夫,身上的热气全退,手脚甚至都凉津津的了。太后的寝室是寝殿的东边厢房,太后病重畏光,是以门窗全都被棉帘子遮塞得严实,屋内虽宫女医女跪了一地,但静得吓人,除了太后那浓重的呼吸声,半点儿声响也无。过了一会,陈嬷嬷一个手势,郑氏方轻轻带头叩首,一边轻道,“娘娘,媳妇们看您来了。”陈嬷嬷也凑到榻子前,“娘娘,是宁王家的。”太后还是正面躺着,眼睛紧闭,没有表示。郑氏又捡着吉祥中听的话说了几句,语毕,太后虽还静躺着,但陈嬷嬷轻点点头,便是孝道已尽,可以回了。郑氏刚要带头起身,陈嬷嬷却觉太后搭住自己的手一紧,忙道,“慢着!”刚才大家都是轻言细语,你来我往的不过应个景儿,此时她声音稍大,到把郑氏等人吓了一跳,几个姬妾,均抬起了头。太后浓重呼吸了一时,侧过头,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从底下几人的身上溜过,看到子钰时,却停了下来。陈嬷嬷忙凑到耳边,“您是?”望望她神色,会了意,便扭头对子钰道,“请恭人留下,娘娘单独有话。”郑氏等人惊奇,于氏的脸上,却立马现出羡嫉和好(第四声)事的神情来,郑氏的眼神立刻压看向她,轻咳一声,带几个人叩拜而去。子钰单独跪在榻下,双手撑地,已有一刻钟了。她久未这样跪过,此时已是双腿麻颤,背上又开始发汗,只却是冷汗了。太后一直未语,好像又睡着了,陈嬷嬷也静默着,子钰不敢抬头,她撑着地,维持着低头躬身的姿势,看着自己额间的汗珠,掉落在光洁的地砖上,一颗,两颗……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太后虚弱的声音,“起来,扶她坐。”马上有人将子钰扶坐到一团凳上,子钰微一抬头,太后早也坐起,倚在榻子上,看着她。子钰双腿一软,又要跪下,太后抬了抬手,陈嬷嬷帮着说道,“好啦,恭人快坐着吧。”子钰这才踏实坐了,脸孔平放,眼睛却垂下。太后又端详了她一阵,缓缓开口道,“也不知我那皇儿,迷的你什么,”子钰闻言大惊,她下意识回头,却见下面的宫人,也早都清了个干净,屋子里,只余下太后、陈嬷嬷和自己三人。她此时心跳如鼓,抓着自己裙摆的双手,全是冷汗,面孔也雪白起来。她知道今日留自己,大有不好,果然听太后继续道,“哀家,要走啦,”子钰连忙跪下,将头紧紧贴在砖上,太后看着她伏地的背影,微微有些颤抖,笑道,“你,不怕么?”“怕!”子钰立刻抬头,脸孔雪白,眼仁乌黑,头发都汗湿了,但那目光,却如雪水般沁凉,太后眯了眯眼,没由来的,她喜欢那冰凉的眼神。她轻叹口气,“哀家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可是,”她又抬了抬手,子钰身边,缓缓走来一个小宫女,手里端着一个茶碗,太后看向子钰,浑浊的目光里,却发出锐利的光,“哀家想要走得安稳,刘恭人,你能帮我,走得安稳么?”那碗,已经送到了子钰的鼻端,子钰瞪大了眼,她急促喘息着,颤颤接过。邱得意几乎是小跑着奔到慈宁宫,寝殿的门紧闭,守在门前的宫人们,都像泥塑一般没有声响。邱得意心跳得慌了起来,他抓住一个殿前的太监,“宁王府的家眷,进去多久了?”小太监有些迷糊,“回公公话,早已经走啦。”邱得意一楞,遂想到这小太监哪里知道里头还留了一人,忙又问,“走多久了?”小太监忙回道,“快一个钟头了。”邱得意顿时有些腿软,他盯着那门,考虑着要不要冲进去,却听门口有响动,抬头一看,陈嬷嬷走了出来。见到他,和那一脸焦急询问之色,陈嬷嬷并不吃惊,她立住身子,微微颔首致意。邱得意也站好,沉下脸,他摆好了架势,盘算着怎样让巷子内候着的两个太医把人带走,陈嬷嬷见状一笑,她走到门口一侧身,“恭人,老奴只把您送到这里。”邱得意一惊,一抬头,正是子钰走出了殿门,她脸色苍白,但身子却是稳的,见到他,也是一楞。“邱公公,”陈嬷嬷摆上了脸色,“皇上有什么吩咐么?”邱得意见子钰无事,忙平静下了脸色,并比平时多躬下了点身子,平静道,“皇上午间要来探望太后,让老奴来报。”陈嬷嬷点了点头,“知道了,娘娘很好,”说着看了子钰一眼,“请皇上放宽心。”说罢转身入内。乍一从从宫殿的阴影里走出,子钰只觉被阳光刺了眼,而再一秒,她仰起头,贪婪地呼吸这煦暖的光。邱得意一边轻声道,“请恭人随我来。”子钰立马有些警醒,她身上的衣服,已被今日的几重汗水湿透,此时听他一说,下意识的就要拒绝,而此时邱得意的目光,已经有了不满,子钰想了想,哑声道,“请公公带路。”乾清宫。宋宝金望着端坐在上的和帝,皇上眉间紧锁着,看来是心情不郁。他刚任首辅半年,虽朝廷上没出什么大事,但知太后病重、太子积弱,是为和帝的两桩心事,而今日所报之事,又与太子有关,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沉,不禁有些心慌。“朕竟然不知,太子竟愚昧到这个地步!”和帝忽将奏本往案子上一摔,抚住了额头。宋宝金赶紧跪下,“皇上息怒,太子宅心仁厚,是国之大善也,只要小心引导,将道理说通,其日必将成为圣主,依微臣看,此事还须与太傅好生商议……”和帝静默半天,方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下午你便与思圣一同前来。”宋宝金急忙称是,跪拜出去。一出门,却看到邱得意带着一女眷在厢房侯着,宋宝金与邱得意打了招呼,并不敢多看,忙匆匆退下。和帝仍然抚额大虑,太子良善,但君主过善是为可欺,而徐家势大,已成气候,自己在时,还可以压住,但百年之后,可怎生是好?!长叹一声,他抬起了头,一时觉得有些眼花,再一看,她已经盈盈拜倒,“臣妇拜见皇上。”子钰伏在地上,心内有些酸涩,刚那一眼,和帝比两年前在木达围场时,又清减了不少,本来就瘦削的身子,竟只剩下了架子一般。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情绪,只跪伏着,不想站起。黄袍的一角,已到了眼前,子钰颤颤地抬起头,和帝伸出了手,她一怔,也伸手握住,站起了身。和帝看的她仔细,她长大了,额头、面颊,虽不如小丫头时带着点娇憨的婴儿肥,但却更柔和了,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时光流逝,从内里融化了,流淌到脸上一般,显得更加柔润。她的美,本就有些湿润朦胧,带着点凉津津的颜色,年龄越大,愈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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