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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一种宿命的竞争了。自命不凡又颇有才干之人,才是最痛苦的。他读着那一字一句,字字推敲琢磨,可是过了许久忽然觉得身周安静了下来,那竹简坠地的声音忽然之间没有了,世界清静下来,主父偃又看了竹简上的字一眼,头虽然抬起来,目光却还黏在竹简上,最后才将目光转向陈阿娇,&ldo;找到了?&rdo;视线之中,陈阿娇手里握着一卷竹简,已经推开了,就那样僵立在原地,似乎浑身都是紧绷的,有一种森然的感觉,看着她这样,很容易让人以为她是终于找到了推恩令的上篇,只不过这已经是最后一卷竹简了。在主父偃疑惑的注视之下,陈阿娇的手缓缓地松开,她的手指很漂亮,从来没做过什么重活,没有一点茧皮,也很少有褶皱,如玉纤细,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那逐渐落了地,在陈阿娇沉静而深暗的目光之下。&ldo;啪嗒。&rdo;声音不是很响,可是竹片的音质很特别,落下去的时候似脆非脆,似哑不哑,却让人心神一颤。陈阿娇侧对着主父偃,视线向前方抬起几分,却将双手都笼进袖中握在一起,手指与手指叠着,却觉得有些冰冷,&ldo;没有。&rdo;只有两个字,听不出喜怒来。她说,没有。主父偃不明白,&ldo;没有?虽然说上篇很重要,不过没有有什么好奇怪的吗?&rdo;没有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不过‐‐那要看上篇在什么地方。淮南王为什么会造反?汉武帝时期的几场重大的叛乱都是从这里起来的‐‐推恩令。东方朔自号算无遗策,并且深谋远虑,什么都是策划好的,推恩令必然也是有妥善的解决方法,而不至于将几大藩王逼到造反……历史上淮南王既然造反,假设东方朔真的算无遗策,那这推恩令便不该出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刘彻拿到的推恩令不是完整的。她怀疑是下人们搬东西的时候漏掉了,可是当时问过了齐鉴,齐鉴说每一册都拿回来了,就连桌脚都找过了,绝对没有给东方朔留下半片竹简,她这才放了心,反正东方朔这人性情捉摸不定,陈阿娇虽然聪明,却自认为无法与东方朔这种经天纬地之才相比,所以只管按着自己的喜好去做事,而不多考虑东方朔的算计。她若是步步为营地算计,最后反而落入东方朔的圈套,相互之间猜测心思,反而落下乘,不如直截了当地接受了这些东西。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缺了这么一卷。难道这神棍又有什么打算?陈阿娇静立片刻,却慢慢地从那一卷竹简上跨了过去,下裾有翩跹的弧度,可是眼神却是冷凝的。主父偃虽然看不到陈阿娇的全部表情,却能够猜到她此刻的心情。陈阿娇出了这书房,从回廊走过,然后下了台阶,一步步极其稳当,脊背挺直,下颌微抬,目光却落在虚无缥缈的某处。主父偃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收回来,然后看向这一室凌乱狼藉,忽然头疼地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夫人这是要逆天啊。之前还对自己随意扔书简的行为表示不满,方才却自己扔了一地。不过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主父偃很好奇,可惜无从得知。陈阿娇的身份不简单啊,治国之术,东方朔,宫里来的贵人……主父偃想了想,忽然扭头看向这已经空了的书架,东方朔,皇帝的国师,如果他看了这些东西,也能成为东方朔吗?可是终究是不怎么甘心的。&ldo;我主父偃怎么可能成为第二个东方朔……&rdo;他主父偃,就是主父偃。这样想着,他又低下头去看竹简,低声喃喃了一句:&ldo;妖言惑众……&rdo;陈阿娇那边却暂时想不透此事,到了案边,看李氏正在等她,她叹了口气:&ldo;这药味道很怪。&rdo;可是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将那药喝了进去,眉头皱得老紧,李氏接过了碗,递了一小碟梅干上去,陈阿娇拈起来一半,问道:&ldo;洛阳风物如何?&rdo;&ldo;洛阳?老身没去过,不过听人说洛阳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富商大贾聚集‐‐&rdo;&ldo;那倒是个适合经商的地方。&rdo;而且还不在天子眼皮底下,活动也自由一些。陈阿娇心中的算盘又开始打着了,她喝过了安胎药,然后让李氏去外间,自己却又提笔写着东西,今日趁热打铁,干脆将这评估的事情做了吧。她这样想着,下笔的速度便快了,看着倒有几分笔走龙蛇的味道。以前是用的电脑以及专业的hr人力资源管理系统来设置问卷,还有专业的公司可以来帮着做测试,现在却要自己动手,长久了不做有些生疏,不过写着写着却有熟练起来。那种时光回溯的感觉,就淡淡地笼罩了起来。她的亲朋好友,她曾经为之灌注了热情的事业,曾经为之胸怀激荡的成功的喜悦,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才是她迷恋于hr工作的原因。只是这样一想,脑海之中却有一个男孩的笑容一闪而逝,就在这一瞬间,陈阿娇手一抖,还好及时提了笔,没在竹简上留下痕迹。如果那推恩令的上篇在刘彻手里,那才真的是不堪设想。他现在是处在深重的危机之中,内有外戚专权,外有匈奴之患,虽则这小孩儿做了许多对不起陈阿娇的事情,她到现在竟然不恨他,只是可怜他,她几乎看着他长大,又看着他一步步深陷入这种危机之中,帝王的无情和孤独,在刘彻小的时候还没有过。自己失忆的时候恣意至极,无论如何却都记得刘彻曾经说过的金屋藏娇,那不是她对刘彻有了什么感情,而是因为在穿越过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能走进自己的心底,只有刘彻,那还是一个没有染上机心的孩子,说出那样的话,虽让她想到日后的悲剧,却也感动于那种心意。失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难说的,她都说不清失忆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喜欢了刘彻,还是只是失忆者抓住救命稻草的那种感受。当年没有心机的孩子,如今一步步有了狠辣的手段,雷厉风行,处处算计,甚至无情薄幸,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肖想过他那张龙椅,可是坐在龙椅上的刘彻又是如何可怜?她搁了笔,忽然瞥见自己腰上的那玉坠子,拿起来在指间缠了缠,这种廉价的小玩意儿,都是大的玉料才落下来的边角余料,能看到一些杂色,玉色不是很纯,不过难得是颜色挺好,很白,虽有瑕疵,却也颇为可爱。兔子形状什么的,也不过是突然之间起了玩儿心。当年在馆陶公主府,那猫死了之后,陈阿娇很久没有理会刘彻,刘彻说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猫。后来,他成为太子,果真带着人抓了许多猫来,还兴冲冲地跟她挥手,却被她愤怒地让人将他关在了府门外,馆陶公主戚戚地骂她陶器,陈阿娇那时无所谓地想:把汉武大帝关在门外,我陈阿娇也算是开天辟地了吧?她向来觉得自己不是那心慈手软的人,只是看到了猫,却觉得那猫的处境像是自己,馆陶公主是景帝的妹妹,她想要将她许配给之前的太子,可是栗姬却讽刺了馆陶公主,她一怒之下开始撮合自己与刘彻。所以陈阿娇对馆陶公主其实没有什么好感,她虽爱女心切,却也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父陈午死后,刘嫖养男宠董偃,董偃向刘嫖建议献出长门宫以博取刘彻欢心,却不想这长门宫乃是整个长安最富丽堂皇之所,其奢华更甚于皇宫,刘彻为此暗中震怒,却隐忍未发,最终的结局却是‐‐长门成为了她陈阿娇的冷宫。这样一想,自己还真混得很惨。那次刘彻送猫来被自己关在门外,后来他带了很多小玩意儿来哄自己,她心智成熟,怎么可能看上这些小孩子的东西?只不过是看刘彻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想着他在宫中几乎是危机四伏,栗姬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照顾到所有,更有窦太后压制,刘彻也生活得很清楚。她最终还是随便挑了个玉坠儿,刘彻立刻就眉开眼笑。不可否认,在那种几乎很难感受到亲情的地方,忽然见到这样不带任何算计的温暖笑容,几乎一下就在她冰冷的心上破开了一道口子……陈阿娇忽然一按自己的额头,到底都是什么混乱的感情!天气渐暖,这已经是最后一个生火炉的日子,年节已过,很快便用不着了,她将那连着红绳的玉坠儿投入了炭火之中,看着那火舌起来,将那红绳吞没了,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几分。荒唐,荒谬。她唤了李氏来,却带着自己抄下来的竹简,在过午之后到了酒楼,将门店关起来,把所有的人叫到了大堂内。这是一杯酒楼的员工们第一次这么整整齐齐地全部到场,来拜见他们这位神神秘秘的大老板,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过陈阿娇,只知道乔夫人是深居简出,为人很低调,只是在她真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那种惊艳的感觉才慢慢地浮上了众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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