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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阮慈,依旧是一身华服,站在当地倒显出些不配来,她左右看看,微觉窘迫,青君看在眼里,含笑道,“原来我这小友,更欢喜方才那景象一些。”
她一挥袖子,方才那华美景象再现眼前,两人正站在这依山而建的大殿中最高的一处院落里,青君将阮慈牵到亭子里坐下,上下打量她几眼,夸奖道,“很漂亮。”
阮慈更是发窘,她即便有几分姿色,又怎能和青君相较?她不由嘟起唇埋怨道,“这也不是我的本意,难道不是青君将我打扮成这样子的么?”
青君笑道,“我怎会如此行事?此处照见的是你的内心,你长大啦,有了些女孩儿的心思,是也不是?你想要旁人都看见你漂漂亮亮的样子,都来主动亲近你,是以在这儿,你便成了这副模样,我说得可有道理?”
第132章茫茫苦海
青君此言,大出阮慈意料,她不禁展袖自顾,愕然道,“我,我有了女孩儿的心思?”
要说她从来没感觉自己是个小娘子,这话自然是假,但阮慈自认并未和孟令月一般,对谁倾心狂恋,便是要说什么才上眉头、又下心头地惦记着谁,这也是没有的事,通常来说,她最惦记的只是自己,其次便是身边的玩伴亲朋,如天录、王盼盼等,可要说想和他们你侬我侬,却实在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甚至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十分滑稽。
此时将自己这一身翻来覆去地看着,暗道,“可我方才除了想起师尊以外,谁也没想啊,便是师尊,也是因为他把我比成一只小猪,此事大大地冒犯了我。”
按说道祖是从不会错的,但阮慈在青君面前却并不拘束,直言道,“是吗?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呀,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怪异新奇,但也没有多么向往。”
青君微微一笑,悠然道,“那便是我猜错了,有什么稀奇?我刚才这些话的确说得不好,便是对的,也不能对你言明。人这一辈子,最难得的便是情窦初开这些年那朦胧的感受,全由旁人来告诉你,旁人来教你,你以后会生出怨恨的。”
不知为何,阮慈在青君面前,总觉得和她十分亲近,便是初次谋面,也并不畏惧,这番算来才是第四次见面,两人这般坐着闲谈,她便很是心满意足,明知己身穿渡虚数而来,应该早日回返,但却一点也不焦急,仿佛只盼着这一刻绵延得更久,她笑道,“原来道祖也会猜错的么?”
青君道,“道祖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便是我那主人也不能如此,更何况我呢?再说,我是青剑成道,生出灵识的那一刻,便已合道,我和你们这些有血有肉的修士,终究是不同的。”
她突地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些许不同,便是我这道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依旧身着华服,瞧着真实到了极致,半点也没有东华剑一剑万物生的霸气威严,阮慈几乎难以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却又深刻知道,眼前这倜傥风流的大姐姐,曾追因溯果,一剑灭杀宇宙中无尽修士,也曾借由她,隔着千秋万载挥出一剑,令困于虚数之虚的另一名道祖,回到虚数之中,更是逃出了琅嬛周天。虽然身在过去世,但却依旧能布局将来,而即便是这样近乎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道祖,竟也有无法弥补的遗憾,竟也有羡慕凡人的时候?
和青君交谈,一向是又轻松又费力,说到轻松,自然是青君可以读出阮慈所有未尽言语,而费力之处,则是她要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寻思一些不愿被勘破的事情。不过,阮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是不宜让青君知道的,便只是凭自己心意喜好,任意而为。
“道祖当然也会羡慕凡人。”青君自然也读出她的思绪,伏在抄手上微微一笑,“道祖和凡人,不都是宇宙造物么?只有修炼到主君那般地步,新辟宇宙,证道永恒,不分过去将来,或许才能跳脱出宇宙尺度吧。但即便如此,主人也是由凡人开始,一步一步修炼到永恒境界。你以为道祖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却不知道,凡人才是宇宙之主,能够证就第二道的道祖,全都是凡人合道。”
证第一道,便可称为道祖,但阮慈知道,非得证第二道、第三道,才能有望缔造属于自己的新生宇宙,晋入永恒境。但要说只有人修,才有希望证第二道,这还是初次听闻,不由微微一怔,大是好奇,追问道,“这却又为何?”
青君指了指阮慈的脑袋,笑道,“答案便在你的小脑袋瓜子里。”
阮慈大惑不解,正是细心思量,青君却似又被她歪头嘟嘴的样子取悦,掩嘴轻笑起来,“难怪你那洞天师父,说你像一只小猪——”
她原来也把阮慈刚才的心声读到了,阮慈面孔一下烧红了起来,不快道,“我这么瘦瘦的,哪里像猪了,我哪个动物都不像。”
青君笑个不住,阮慈憋了一会,也不禁跟着笑起来,又强为自己辩白道,“不是我小气——你们这么说,不外乎是要逗我,若我泰然处之,你们又有什么趣儿呢?”
青君点头道,“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看似是我在逗你,其实是你在哄我,是这个意思么?”
阮慈低声嘀咕了几句,也是自嘲笑了,心中更是松快了几分,青君笑道,“终于开心了些,你这个小姑娘,这次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心思这般沉郁?”
若说阮慈是为了什么不开心,由头可就太多了,绿玉明堂一事,她先后杀了二十多人,将一脉传承搅得烟消云散,连傅真人日前都死在瞿昙越手中,这消息还是李平彦送来的,要说后悔,倒是没有,只是这无时无刻的杀戮,令她很是不喜,还没有缓过来,又入梦见到灵远,阮慈对灵远坐化始终很难释怀,她情愿灵远恨她,也要比此刻来得好些,还有那残魂,这样一世一世地轮回受苦,只是为了停留在这世上,也不知在等待什么。这些所有生老病死、轮回之苦,令她如同背负数千斤的重担,此时心中千回百转,终于问道,“道祖,世上为何这么多苦楚?为什么人生之中,总是苦多乐少,每一日听闻的,都是些叫人心里不快的消息,放眼望去,过去将来,全是茫茫苦海,乐土不存?”
青君目注阮慈,神情似笑似叹,伸手拂过阮慈浏海,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又回到自己年纪,那华服也显得略大了一些。
纤长手指,为她将鬓发理过,阮慈仰面望着青君,听她从容言道,“这苦恼,便是我等永远体会不到的情绪,你不忍见世间苦楚,可在我而言,世间一切,都不为苦,只是一种必然——若是苦少,乐便更少,这世上本就有苦,才有乐,没有饥渴之苦,哪来饱食之乐?没有沉沦之苦,哪来超脱之乐?”
“这世间的规矩,本就是苦多乐少,亦或者对你们凡人而言,世间便是如此,若无贪得,何来苦楚?便是因为人性最贪,是以对人而言,这世间总是苦多乐少,你想想,是这般道理吗?若你生为一棵树,所求极少,烦恼也是极少,但乐趣会因此变多么?”
她仔细说来,耐心十足,便如同对弟子说法,阮慈心中那难以宁定的情绪,在青君轻轻话声中,终于逐渐消散,她喃喃道,“我明白了,世上总是先有贪求,方有求不得的苦,才有求得之乐。若是人一生出来,便什么都有了,一无所求,也就一无所乐。便是因为人出生时一无所有,世间便是求不得的苦,才有那偶然得到的欢乐。”
青君垂眸道,“你明白了,像我们这些先天道祖,一诞生便执掌一道,对我们而言,这世间予取予求,也就没有一丝欢乐,更没有攀登上境的力气,唯有那无数凡人,辗转苦海之中,沉沦轮回之内,心中有无穷无尽的欲求,更有那些千奇百怪的情志——唯有这些凡人,才是宇宙气运所钟,万千宇宙之中,最终证道永恒的寥寥数人,无不是凡人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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