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榜的喜悦(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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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因弹奏《梁祝》而带来的不偷快,很快就被高考冲淡了、遗忘了。我早早交了试卷走出考场,在校园草坪上遛来遛去。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看见你神采奕奕走出考场教室。瞧你那神情,准定考得不错。你一眼就瞅见了我,不免有些担心,生怕我又在应付你,应付高考。
你走过来劈头盖脸问我:“怎么出来的这么早?”我说:“试卷答完了,不出来还等着奖金啊!”你对我的回答当然不满意,顺嘴补了一句:“你就不能多检查几遍?”我理直气壮说:“就是检查一百遍、一千遍,也就是那么个样子了。凡是会的,自然全答了。凡是不会的,憋也憋不出来。不过,这一回的考试题,对我来说那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嘿嘿,少说也能拿它个六百分吧!”你听我说得那么牛气,又那么漫不经心,紧张的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下来。我趁机巴结你说:“筱娅,考试那会儿太紧张了,找个方放松放松吧。我请你吃刨冰怎么样?”你被我的样子逗笑了,便瞅着我说:“你倒是满洒脱的,还是让我请你吃冰淇淋吧!”听罢你的话,我感到很尴尬,可是自己的衣袋里又没几张钞票,想牛也牛不起来。你一拉我的袖子:“走,去起士林!”
座落在小白楼的起士林,是津最早的西餐馆。相传清末年间,有一个跟随八国联军来到津卫的德国厨师,名叫“起士林”,以制作面包、糖果而著称。他开了这家西餐馆,从精美的餐具到花样繁多的西式菜品,从布置考究的店堂到温馨周到的服务,无不传播着西方的饮食文化。
我们来到了起士林,可是你并没有请我吃冰淇淋,而是正经八百的西式大餐。尽管我吃得津津有味,可是我的心里并不舒服。本来说是刨冰,又改成冰淇淋,现在却吃开了西洋大餐。让你这么破费,真的太不好意思啦!
你从我的神色上想必看出来了我很难为情,便笑吟吟安慰我说:“把钱花在你身上,我不觉得冤。有朝一日你飞腾达了,我要仰视你的恩泽时,你会希望我也怀有尴尬的心情吗?”
我说:“不!”
你问:“为什么不?”
我信口说:“那是你应该得到的。在爱的面前,从来就没有利益的分界线。”
你笑了,笑得很温存,说:“鲍子,你回答的挺好嘛!你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你也不是那种吃软饭的男人。假如我看错了你,假如你是个不求上进的人,那才伤我的心呢!”我禁不住有些警惕说:“你可想明白了,命里注定不能飞腾达,老爷也没有办法。”你瞪了我一眼说:“你这是跟我赌气呐!我妈本来就看不上你,这你也知道。我死拉硬拽让你参加高考,是指望你能考上大学,堵住我妈的嘴。我不希望你人到中年,才来个范进中举!”
你的话触碰了我的自尊,我便没轻没重说:“这些车轱辘话,复习功课那会儿你不知讲过多少遍了。当作家不一定上大学,这是明摆着的。就拿你喜欢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来说吧,奥斯特罗夫斯基就没上过大学,可人家照样写出那么辉煌的作品。我虽然不能跟那些伟大的作家相比,但闹得像范进中举那样,我还不至于吧?”
你有些黯然神伤说:“我的话也许有些世故,伤你自尊了吧?不过,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啊!我可以不在乎你是不是个大学生,但我母亲却把学历看得很重。我承认,有很多名作家没有进过高等学府,照样在文学道路上取得了辉煌的成绩。可是,做为一位注重现实的母亲,她不会被这些美丽的预言所迷惑。你要想把我娶到你家,你就得取悦我的母亲。你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本事向她证明,你才是欧家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不然的话,那条鸿沟就很难逾越。”
我低下头避开了你的目光,有气无力说:“你妈就认得文凭,贴个名校标签,就人模狗样的成才子啦?”你情不自禁笑了:“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鲍鱼哥哥,假如有一,欧姑娘变成了白鹅腾空而飞,翱翔在蓝白云之间。而你呢,却仍然趴在黑咕隆咚的井底下,望着巴掌大的喘粗气。你说我是飞回来呢,还是一去不复返呢?”
我赌气说:“那你就远走高飞呗!”
你生气了:“这可是你说的!”
我有些沉不住气了,顺口说道:“早就有人劝过我,说你是富贵人家的金枝玉叶,我是贫民窟里的狗尾巴草,配不上你!”你一下子瞪起了眼睛:“谁说的?谁说的?这个该死的臭头!”我扑哧一声笑了:“怎么说着说着就骂起来了?”你没有笑,也许你认为你不能笑,你一笑我就会拿你的话不当一回子事了。你绷着脸说:“鲍驴,你也用不着灰头土脸作践自己!就算你是一根狗尾巴草,我也得浇水施肥不是?反正也这样了,努力不努力的,就凭自己的觉悟吧!我也不指望你将来给我搬座金山银山来,别把我饿着,就算你把我当美人菩萨供养了。”
我这时才现,我把你惹得很伤心,赶忙表决心说:“筱娅,其实这次高考,我真的很努力了。今年考不上,我明年接着考。我还就不信考不上大学,当不成作家!”你长舒了一口气:“上帝,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就要算数。哪怕你真的老来老来才弄出个范进中举,我也认啦!”我信誓旦旦说:“明鉴,我鲍建铭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追随美人菩萨。你叫我往东,我不往西;你叫我打狗,我不撵鸡。为了你,我油锅敢下,海河敢跳,决不走基!”你急得叫了起来:“你快打住吧!这哪里是山盟海誓,简直就是个抢码头的混星子!”
其实,那段爱情宣言,是我故意逗你乐的。真要是说山盟海誓,那也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合,乃敢与君绝!”这决心够大的吧?美人菩萨,我对你的思念,我对你的眷恋,有诗为证,“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你说我就是嘴甜,哄得你心儿酥酥的。说句掏心窝子话,那真不是嘴甜,那是我太在乎你了。你是我的无价之宝,拿什么也不换。
在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这段时间,真够沉闷的。那颗悬着的心,七上八下的老是安定不下来。还是你有主意,逛公园去。
在津八里台,有一个以水取胜的水上公园,湖水映衬着朱红楼。婀娜多姿的垂柳,更增加了公园的妩媚。公园内有三湖九岛,岛与岛之间以造型优美的双曲拱桥、曲桥、桃柳堤相连接。由于没有几个游人,所以显得空旷冷清。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荡着一只小游船。坐在船头的你,轻轻唱起了山西民歌《知道不知道》。我划着船桨,痴迷聆听着。那优美浪漫的歌声,在湖面上飘荡着。随着悠扬的歌声,小船钻进了美丽的拱桥桥洞。
这时候,我们的眼前忽然暗了下来,我的心里猛冲起一股激情,抑制不住挤到你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你。就在这时候,又一只游船驶进了桥洞,你赶忙跟我分开了。当时,我真恨不得把那只小船掀翻了。可是你却笑着抓起双桨,把小船从桥洞里划了出去。阳光之下,我望见你白晰的脸颊上正泛着两朵玫瑰色的红晕,真是美极了。你那秋波闪动的眼睛,含着羞涩,也含着欢愉,迷人极了。此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们弃船上岸,登上了高高的楼远眺。望着烟波浩淼的湖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信心。然而,我们疯玩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想一想,为什么在星期的时候,水上公园的游人竟然寥寥无几?眼看着夕阳西沉,绚丽多彩的晚霞染红了清澈的湖水。你和我手牵着手,高高兴兴走在湖边的大道上。忽然间,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值勤人员走了过来,他们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视着我们。我们赶忙分开手,一本正经从值勤人员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撒腿向公园门口跑去了。
夜幕降临,林荫道的路灯遮掩在郁郁葱葱的枝叶之间,昏的灯光仿佛被筛过似的,将斑驳6离的光影投撒在上。你和我沿着林荫道,说说笑笑一路走来。这时候,只见三名荷枪实弹的军人,分别沿着两旁的便道悄无声息巡逻而过。
我们两人走着走着,你伸手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远远看见了怡静里的胡同口,便自觉收住了脚步。我问你:“这么晚回家,不会挨说吧?”你俏皮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去水上公园了!”我见你抬腿就要走,便一把拉住了你的手说:“再给个香香行吗?”你瞪了我一眼说:“疯啦!没瞧见解放军叔叔刚过去?”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耷拉下了脑袋,也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在水上公园已经够过份了,哪能没完没了?你朝前走了几步,可能觉得我的样子有点可怜,又返回来拍了拍我的脑门儿说:“就给你个安慰吧!”你踮起脚尖儿,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我一时激动,刚要去搂抱你,却被你滑了出去,头也不回跑了。我眼巴巴看着你跑远了,有些失落,又有些怅惘,但更多的是温馨和甜蜜。我张开两只手,拱着腰,扭着屁股,顺嘴唱起了《两只老虎》,边唱边舞向前走去。
我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好像还在梦里一样。我的哪!当时怎么就不想一想,万一把你惹恼了怎么办?被你推进湖里还是小事,说不定你会从此不再搭理我,把我看成是流氓。万幸万幸!你没有恼我。我的手上,一直留有你的余香。因为我从来不用化妆品,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香味儿。我舍不得把那香味洗掉,直到躺在被窝里还在深情嗅着。
记得你告诉我,你回家往小床上一躺,你母亲就追进了房间,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有些不高兴说:“妈,您是不是看不得女儿高兴?”你妈妈皱着眉头说:“我恨不得你高兴才好,可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形势。如今全国都在反修防修,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多紧啊!”你很不以为然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妈妈有些着急了,说:“怎么没有关系?我跟你爸都在‘洗手洗澡’,挖资产阶级根子。你是资本家的女儿,稍不注意就会惹上麻烦。躲在家里,起码可以避避风头。你懂不懂啊?”你当然不懂,所以就很不服气顶撞着说:“妈,我看您让‘四清’给清怕了吧?我又不是反革命,避什么风头?就因为我是资本家的女儿?”
你妈妈无奈叹了口气,顺嘴说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听懂。你又问我,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那是杜牧的《泊秦淮》,全诗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从字面上来讲,那是说国家就要灭亡了,歌女还在唱亡国之君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后来我反复琢磨,咂摸出了其中的味道。你母亲无非是在批评你,当前的政治形势那么严峻,你却一点也不关心。可她又不想说得太明白,怕你承载不了太重的心理负担。
不过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水上公园。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生活条件,不能去尽情享受物质生活。看见自己的母亲不亮就要起来上班,我心里很痛很痛。几个月来为了考大学,我辞去了好不容抢到手的临时工。如今高考结束了,我又该去挣钱了。于是,我敲开了王二婶家的房门。一看王二婶的长相,就知道她是个热情善良的好人。不高不矮的个头儿,生着一副慈眉善目的脸庞。她人到中年,有些福了。在怡静里,她是个苗正根红的老住户,多年来一直担任居委会主任,大家有什么为难事都爱找她帮着解决。
王二婶是起小看着我长大的,自然就不把我当外人,一瞅见我就爽直说:“傻小子,进屋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嘿嘿笑着问:“二婶,最近有指标吗?”王二婶瞪了我一眼说:“你这孩子!我好不容给你弄了个市政的活儿,说扔你就扔了。这会儿又来找我,居委会是为你一个人开的?既然考了大学,还找临时工干嘛?”我说:“那考大学,哪敢说一考就准能考上?”王二婶倒也干脆,她说:“如今社会青年那么多,都急着找工作,也不能老照顾你呀?等着吧!”我从衣兜里摸出两包大婴孩香烟往桌上一撂:“二婶,这是我孝敬您的!”王二婶故意板着脸,嗔怪嚷嚷着:“这不是朝我打糖衣炮弹吗?别来腐蚀我,拿走!”王二婶的丈夫守信却没有把香烟看做是糖衣炮弹,他顺手拿起一包大婴孩,取出一支叼在了嘴上。王二婶也没担心丈夫会被糖衣炮弹打中,信手划根火柴,替丈夫把香烟点燃了。我趁这个机会,赶忙转身跑了。
你说事情也就这么巧,刚离开王二婶家,就看见邮递员大冯骑着自行车拐进了怡静里,把个破车铃铛摁得山响。他来到我家的院门前,一捏车闸,两条大长腿支撑住了车子,冲着门口大喊:“鲍建铭拿戳!”
我赶忙跑过去问:“冯哥,哪儿来的?”大冯说:“你小子眼看就抖起来了,南开大学!”我的妈呀!上真的掉馅饼了吗?真的就砸在我的脑袋上了吗?我顿时喜形于色,冲着邮递员大喊:“摁手印行吗?”大冯瞟了我一眼说:“瞧把你高兴的,找不着北了吧?摁手印,行啊!”我从大冯的手里接过邮件单据,哆哆嗦嗦摁上了自己的手印。大冯打说:“摁手印就摁手印呗,手哆嗦嘛!”我见大冯蹬车就要走,便一把拖住了自行车问:“欧筱娅的呢?”大冯没有听懂,愣了愣神儿,便蹬着自行车走了。他把个破车铃铛摁得哐啷哐啷的直响,简直难听死了。
我捧着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情不自禁向你的窗口望去,只见你站在窗口前正默默朝我张望。我马上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高高举起来,冲你使劲摇着。此时此刻,我忽然有一种范进中举的感觉。
----中榜啦!
你喜不自禁笑了,冲我摆了摆手便闪出了窗口。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你就跑出了院门。你一把抓过我的录取通知书,激动看了又看,满脸都是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你喜笑颜开看着我说:“鲍子,你总算考上啦!赶紧拿回家叫你爸你妈看看,老鲍家的二小子不是个银样蜡枪头!”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既为我高兴,也为你自己高兴。如今,你也可以骄傲把我的录取通知书往你父母跟前一亮,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说:“瞧吧,我们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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