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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律师叮嘱韩念,为了韩复周的心理承受力着想,关于颅内动脉瘤的事,韩复周并不知晓。韩念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像是不自觉地被催眠与暗示了一样,明明距离上一次见父亲不过一个月,她却觉得父亲憔悴了,也苍老了。韩念把内心的悲痛狠狠地压到最深处,就像她清早在阳台与张律师通话后,依旧要在面对唐亦天时保持微笑一样。她可以做到的,韩念逼着自己必须做到。&ldo;张律师说你前几天头疼,现在好了吗?&rdo;韩念听到自己声音里细碎的颤抖,她庆幸自己和父亲的通话隔着话筒,这样她的颤抖、紧张与不安就可以被掩盖过去。韩复周确实因为头疼几天都没能睡好,脸上也颇显疲惫。&ldo;现在好了,可能是前几天看书看得久了,颈椎出问题。&rdo;&ldo;那您要多注意啊。&rdo;韩念艰难地保持平淡的语调,&ldo;在这里,你一个人,还要……过很久,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rdo;韩复周在官场能够青云直上,除了政绩外,更重要的是会察言观色,她一句话里连用了两次&ldo;一定&rdo;,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ldo;思思啊,爸爸的检查结果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张律师还没告诉我。&rdo;&ldo;哦,我看到了。&rdo;韩念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握紧的右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韩复周看不见的地方,几乎要掐出血来。&ldo;只是神经性局部面瘫,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听说你最近烟抽多了吧,说好了一天最多五根的,是不是多抽了?&rdo;她和张律师打听过,父亲进了监狱身体状态一直都很平稳,唯独烟瘾变大了,不过铁窗生涯漫长孤寂,他抽烟解忧也正常。&ldo;之前您还答应我戒烟呢!&rdo;她用一种轻松里带着嗔怪的口气同他说话,韩复周便没再起疑了。他看了看韩念今天只有一个人,便问道,&ldo;怎么今天没带孩子来?&rdo;见她目光一怔,韩复周有些歉意地说,&ldo;思思,你以为爸爸真的生气了吗?怪我那天态度不好,我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太突然了……&rdo;对于韩复周来说,自己的女儿与那个把他送进监狱的人有了孩子,要他坦然的、不带有一丝愤怒地接受,是不可能的。韩念理解他,她也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慈祥的人。就算全世界都说他是坏人,可对韩念来说,他都是她的父亲,韩复周笑了笑,尽管他保持着良好的心态,精神也未见萎靡颓丧,可他毕竟年过花甲。他老了,时光在他身上流逝,没有谁可以逃避苍老。他花白的鬓角,笑起来的皱纹,开始沙哑的嗓音,不再凌厉的眉眼……都清晰地告诉韩念,她的父亲老了。他的生命开始走向尾声,甚至死神就尾随在他身后,不知道何时就会无声地举起镰刀。她或许能看到,又或许看不到,瞬息间父亲就可能离开她的生命,再无相见的机会。他说,&ldo;思思,下次带耀灵来见我吧,别等我出去以后,孩子都怕我了。&rdo;泪水就在眼底翻涌,她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汹涌而出,她紧咬着牙关点头,不敢开口。开口说什么呢?对不起,爸爸,我没办法救你出来。对不起,爸爸,您的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对不起,爸爸,我骗了你……见她点头,韩复周也舒展了眉眼,他伸出手,那只苍老的、骨节突起的手,轻轻地贴在他们之间隔着的玻璃上,韩念清晰地看见他掌心的老茧。那样一双手,曾经抱过她,曾经举起过她,曾经在她做手工课作业时替她裁纸割破。摸过她的脑袋,揪过她的鼻头,也佯装生气捏过她的耳朵,掌心的老茧粗粗的,却很温暖。她伸出手贴上去,玻璃很凉很凉,明明贴得那么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她的父亲,养育她多年的父亲,与她咫尺天涯。甚至会在不远的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生离死别,阴阳相隔。走出探监室的时候,张律师在约定的地方等她,把韩复周的各项检查报告以及情况向她交代清楚。因为韩复周颅内肿瘤离脑内的动脉太近,j市的医生都没有把握做好这个手术,唯一的可能性是请国外专家团队来共同研讨。摘除有风险,不摘除就是一颗炸弹。无论哪一种,保外就医都迫在眉睫。韩念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即使是在唐亦天的底线里,他也应该是活着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不在她身边,偶尔也可以看到了他,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父亲。唐亦天答应过她,让韩复周活着,不是吗?☆、part50从北郊监狱回来,突然起了大风。j市满城都是百年树龄的法国梧桐,每年的四月梧桐树的花絮都会纷纷扬扬,厚厚得落满一地。赶上起风日子,更是叫人躲都躲不开,韩念对这些毛毛的、绒绒的飞絮过敏得厉害。出了一趟门,晚上回家全脸都是小红疙瘩,又痒又疼。以前每年这个季节都过敏反倒习以为常,现在隔了几年,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过敏得比以前还严重!密密的小疙瘩,一抓一挠鼓得更大了。因此周一去民政局的事也暂时推后,她的脸肿得像个猪头,拍结婚照未免太吓人。虽然唐亦天表示猪头他也愿意娶,但还是被韩念啐了一通。因为星江大桥新建的事,唐亦天最近忙得抽不开身,韩念就没让他陪自己去医院,戴上个大口罩,一早把耀灵送去幼儿园,她就自己去了医院。私立安仁医院在j市的分院,在甘愿的引荐下,韩念又一次见到了路家的人。唐亦柔的公公路振英是安仁的金字招牌,更是国内外享誉盛名的外肿瘤外科一把刀。除他之外,特意赶来j市的还有安仁的金刀小王子路翰飞。加上神经外科的几位专家,共同会诊韩复周的颅内动脉瘤。如同报告所显示的那样,这颗不算大的动脉瘤确实离脑内动脉太近,剥离的风险太大。路振英说,&ldo;目前看来确实只能选择保守治疗。&rdo;所谓保守治疗,就是吃药控制大小,防止肿瘤破裂。这个结果让韩念很无奈,不能做手术,就意味永远捆绑着一颗炸弹,还意味着父亲没有保外就医的资格。即使身患重病,他也不能安然度过余生,只能在铁窗中被病痛折磨,一点点耗尽生命。韩念明白,父亲是应该受到惩罚的,只是对于她来说,如果韩复周只是慢慢苍老,她默默守着、等待着那样一天的到来,即使痛苦也可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时间。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等待苍老,等待死亡也成了一种奢侈。真正让韩念害怕的是,那样一颗随时都可能破裂的动脉瘤,会让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错过。她曾经错过了与母亲范心竹的最后一面,至亲的人在你所不知道的时候突然离开,等你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冰凉的尸体。没有最后一眼,没有最后一句话,甚至没有最后的温度。那种感觉太可怕,太绝望,太惨烈。时隔多年,她回想起来,都会簌簌发抖。知道有多痛,比未知更可怕。她没那么坚强,可以坚强到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苦。纵使她不知好歹、不分黑白,她无理取闹、无法无天,她自私、贪心也只是为了那么一个所有人都有的、很多人当做负担、不少人不知道珍惜的幸福。守着自己的父母,看着他们苍老,让他们安度晚年,然后送他们离开。不是她贪心不足,而是她只是一个人。她想做这样的事,仅此而已。唐亦天是否会懂她的痛?他应该会懂,韩念相信,他爱自己。这个世界很多东西不能信,也不应该信,唯独有一些,她应该相信,也必须相信。比如唐亦天的爱,比如父亲的爱。他们爱自己,便不会让她在洪流中挣扎,他们给予她幸福,便不会看着她痛苦。韩念很清楚,父亲的事如果唐亦天不同意,舆论造势,多方施压,父亲就绝没有保外就医的可能性。她虽不知道唐亦天从苏海梅手里得到的资料究竟是什么,可她知道单单是星江大桥,还有唐亦天手里那些东西,就足以让父亲符合&ldo;罪行严重,民愤很大&rdo;。在逼她回到他身边时,他真真切切地向她展示过,他可以在一夕间让韩复周死无葬身之地。但韩念同时也清楚,如果唐亦天愿意,那么一切都有可能。保外就医、国外治疗、安度晚年……不,她不该贪心,他只求父亲最后的日子能够告别牢狱生涯,起码让自己能够守在身侧。她在心中怯怯地想,想着他的爱,就有了那么一些小小的希望。结束会诊后,路翰飞走过来安慰她,&ldo;其实我们医院接收过不少动脉瘤的病人,很多人都自愿放弃手术,只要保持心态好,不要有突发情况,一辈子都可以活得开开心心的。&rdo;&ldo;如果破裂呢?&rdo;韩念试探了问了一句。路翰飞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ldo;那……就是几分钟的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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