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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自殿内走出的是一干臣子,几乎每个人都垂头丧气,频频叹息,无一人像是辩论获胜的模样。最后走出的是浥川君嘉旻,也全无喜色,神情凝重。淇葭见他之前的臣子都走得远了,便轻唤他:“浥川君请留步。”嘉旻转首见是淇葭,先是一愣,净白的脸忽地红了,匆匆低首,再转身向她郑重行揖礼,左手压右手隐于袖中,举手加额,深欠身。淇葭颔首道:“浥川君不必多礼。”嘉旻闻言平身,手再次齐眉,之后才徐徐放下,但头仍低垂着,不敢再看淇葭。淇葭和言问他:“今日议事,大王可有决定?”嘉旻欠身答道:“大王决定既不联勍攻卞,也不助卞抗勍,而是……兴兵攻西羌。”“攻西羌?”淇葭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后,她叹了叹气,对嘉旻道:“既如此,浥川君请勿再争,大王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多说无益,别惹他生气。”嘉旻点了点头。淇葭便笑笑,道:“夜已深,早些回府罢。”嘉旻答应,又再施一礼才低头离去。淇葭身后的青羽目送他远去,不禁笑出声:“怎的浥川君如此怕王后?一直躬身低垂着头看地面,好似生怕抬高点头王后就会给他一棒子!”婉妤想的却是子暾要攻西羌之事,轻声问淇葭:“大王要攻西羌,应是为了姐姐罢?见西羌屡犯尹国边境,所以……”“不,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影响他的决定,他决定攻西羌自有他的道理。”淇葭断然否认,须臾,凝眉浅笑,不知是喜是忧,“他能有此远略,这天下,迟早会是他的。”这话婉妤琢磨许久仍不得其解,次日终于还是问淇葭:“众臣商议的是攻卞与否,大王却为何决定攻打与我国既不接壤又无利害冲突的西羌呢?听姐姐的意思,这样做竟是上策?”淇葭缓缓对她说:“我问妹妹一件事。国中有一富人,家奴众多,他特别赏识一能力出众的,赏赐其不少土地财物,让这家奴自立门户。家奴耕耘数年大有收获,财势盖过了主人,便对主人那所大屋宇有了觊觎之心,准备带人去赶出屋里的人,取得房子的支配权。对这样的人,妹妹怎么看?”婉妤立即答:“那自然是忘恩负义,为人所不耻,必遭天下人唾弃。”淇葭又道:“某地城郊有一伙山贼,常掠行人财物,甚至还不时跑入城中烧杀抢掠。城里人为此烦恼不已,却又一直无法赶走他们。忽有一天来了个外乡人,表示愿率家奴去剿灭山贼,妹妹又觉此人如何?”婉妤道:“事不关己他仍挺身而出去剿灭山贼,可见是个行侠仗义之人。”淇葭便问:“若这两人同时攻击自己的目标,妹妹觉得谁胜算大?”婉妤想想,答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觊觎主人屋宇的家奴不得人心,必有人会助主人与他对抗。而外乡人去剿灭山贼,城里人一定很高兴,自然是鼎力相助,所以外乡人胜算大……”话音未落她已明白,“大王就是决定做这外乡人!以樗之兵力,去剿灭西羌这小小的蛮夷之邦便如用豺狼去驱逐羊群一样,易如反掌。”淇葭点头道:“西羌与尹国为邻,我父王在位时偃武修文行仁政,对外决不主动用兵,面对西羌的挑衅也但求自卫而已。去年父王禅位于我哥哥,哥哥年轻,自然希望有所作为。若大王此刻去讨伐西羌,定会得到我哥哥的大力支持。西羌只是蛮夷小国,又没受过教化,政事混乱,行军想必也无多少章法,若两国以踏弩等利器同攻,他哪里抵挡得了?樗国得到西羌的土地可以扩大版图,得到西羌的财富可以富足百姓,虽是用兵,但战事不在国中,不会伤害一般臣民,他们不会反对。何况大王即使灭了西羌也不会受到其余诸侯国任何非议,扫灭的是蛮夷之邦,诸侯不认为是暴虐,即使樗夺走西羌的一切财富,诸侯也不以樗为贪。大王只要做讨伐西羌这一件事,就可名利双收,甚至还能得到除暴安良的美名。”婉妤仍有些困惑:“这样做自然不错,但灭蛮夷之邦与灭卞以挟天子相比,像是蝇头小利,于大王霸业似乎无多少益处。”淇葭一笑道:“妹妹刚才还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大王攻西羌有十成胜算,可速战速决,而勍攻卞必会遭到其余诸侯反对,堇君与卞侯也会联合周围诸侯国全力抵抗,勍国就算能攻下卞,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大王此刻表示要大举攻西羌,也是暗示勍王,他不会分兵力去助卞,让勍王大胆去攻。想来待大王灭了西羌时勍王一定尚未攻下卞国,那时两国均已元气大伤,而大王灭了西羌自是声威大振,卞国若想再寻强援,必会求助于樗,为求大王答应,卞侯自会主动奉上好处若干……”婉妤恍然大悟:“届时一定要卞侯割地给樗大王才会答应。若如此,大王发兵增援,勍军已疲惫不堪,必会败退。这样大王不必费太多兵力,又可在天下诸侯无异议的情况下得到卞国的土地,驻军于天子之侧。”淇葭颔首:“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此三点,大王深谙其道。”婉妤默念淇葭适才说的话,沉吟片刻后问淇葭:“这话说得真好,是书上写的么?”淇葭道:“是莘阳君遗训。”“莘阳君遗训?我一直未听说过。”婉妤笑道,“一定是大王告诉姐姐的罢?”淇葭脸色却蓦地变了,转首垂目默不作声。婉妤见她神情不对,不知此言为何令她不快,顿时也有些慌乱,忙撇开莘阳君事再说子暾:“大王果然英明睿智,假以时日,必能称霸天下。”淇葭沉默不语,许久后黯然一叹。“姐姐不高兴?”婉妤见状觉得奇怪,“大王若夺得这天下,姐姐自然也为天下之母,却又为何叹息呢?”淇葭转视她,目中也有讶异之色:“妹妹没想到么?他要夺的这天下,也包括你我的祖国。”此后之事大致如淇葭所料。勍王见樗国大军远攻西羌,便放下心来,正式对卞宣战。此举令诸侯纷纷侧目,与卞相邻的戴、许二国在堇君授意下发兵助卞抗勍,另有一些诸侯国虽未公开表态,却也会在暗中为卞提供钱粮方面的援助,这便使勍国攻卞难度大增,勍虽略占上风,但仍久攻不下。而樗军攻西羌进展则异常顺利,尹王对此喜出望外,不但为樗军让道放行,允许他们择地驻扎,提供一切便利,还另派兵同攻西羌。西羌骑兵虽骁勇,却终究抵挡不住两国十数万雄兵与踏弩的连番攻击,仗打了四月已不堪重负,最后国主自尽,臣民或殉国或逃逸,剩下寥寥几人无奈之下开城门投降。樗军占领西羌后,子暾与尹同分国中财物,但对尹王说,征伐西羌是为扬堇君国威,樗、尹未便私纳西羌国土,应请堇君将西羌收为属国,另立国主。尹王自不好有异议,子暾遂上表堇君,请改西羌为侯国。堇君为此大为嘉奖子暾,命子暾择立国主,其余事宜也可自行定夺。于是子暾立西羌王幼子为国主,改称西羌侯,再任樗臣为相主政,如此西羌虽名为堇属国,实际一切皆为樗王控制,等于已划归樗国版图。樗军班师回国之际勍卞之战仍未分胜负,卞、戴、许联军已感不支,有败退之势,勍王欲一鼓作气拿下卞国,但勍军也损伤过半,力不从心,一时无法更进一步。卞侯急欲结束战争,见樗军得胜归来,便派使臣婉言求助于子暾,自愿献三城于樗,请子暾出兵。子暾只说有待与臣商议,一味按兵不动。堇君此刻亦忧心如焚,见状后密遣使至樗,使臣对子暾道:“勍王暴虐无道,兴师攻卞兵临城下威胁天子,还暗中向天子索要镇国九鼎。而我君臣一致认为,与其把九鼎送给暴勍,实不如送给贵国仁君。大王一向忠君,若能救一国于危亡之中,美名更会远扬于天下,赢得天下人的认同及赞誉。何况能得到九鼎这般国之珍宝,也确是无上荣耀、国之大幸。愿大王尽力争取。”那九鼎传说是禹以九牧所贡之金铸成,有三件圆鼎、六件方鼎,鼎上铸九州山川名物,气壮山河,一直为历代王朝视为镇国之宝,鼎在国在,鼎失国亡,现藏于堇京,诸侯往往求见一眼都不得。见堇君许以九鼎,子暾唇角才有了上扬的幅度,道:“请君勿忧,寡人领命,会前往卞国斡旋。”随后子暾亲率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前往卞国“斡旋”,沿途诸侯纷纷放行,樗军迅速驻于卞,日日列兵于阵前演习。勍王大感失策,无可奈何之下接受了子暾的建议,收下卞国献出的财物若干,悻悻地收兵回国。卞侯信守诺言,割三城给樗国,子暾当即派兵接管,又得堇君承诺翌年必送九鼎后才班师返回。此次子暾并没有直接回洺城,而是先赴幽篁山祭祀莘阳君。当年莘阳君舟沉于洺水,后人并未寻见遗体,子暾便从浥川君所请,将衣冠冢建于幽篁山,每逢莘阳君生辰死忌子暾必亲往拜祭,极尽哀思。子暾离国都已久,宫中无事,更显清静。婉妤每日去中宫,往往人未至院前便能听见有琴声悠悠自宫室内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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