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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朱可不这么想。她与帘碧不同,进宫的时间久,知道的事多,看的便深远些。怕是牵涉到公主厌恶的回忆,杂种么……皇族最看重的就是血缘。她替安阳揉着肩,嫣然笑道:
“公主先前看到钏子时,可是怀疑玉霄山出了什么问题?这许多年了,那边连个音信也没有,便是诸邑郡不遵太皇太后之命下了山,也不可能出现在敌国王都啊。皇家血脉分好几支呢,依奴婢看,极有可能是上辈什么王爷郡主的东西在战乱时流了出来,被哪个眼尖的商人带到了洛阳。”
安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眉间的芙蓉花钿散发尖锐的金芒,划破了寂静的月光。
“你不用说这些,本宫何时优柔寡断过?一介蝼蚁,值得我气上十天半个月?”
迎朱应了声诺,等了一瞬,果不其然听到她压抑着愤怒的低喝:
“诸邑郡……她算个什么郡主?胡汉养的杂种罢了!偏皇祖母日日将她带在身边!呵,母后初一十五定省,一整个屋子的人全跪在明心宫里,而她呢,仗着又太皇太后撑腰,连个正眼都不给我们!她在宫中三年,我竟不记得她跪过谁,就连父皇给苏桓和她加封的时候也免了她到玉衡殿接旨!本宫在她面前口不能言体不能动,若是动了她一根头发,皇祖母可是要和本宫拼命的架势!本宫做什么了?本宫是她所谓的族姐,还能杀了她?”
江风透窗,安阳苍白如雪的面颊上显出悲哀之色,“这些年了,本宫还是忘不了母后当年的样子。我只不过命人处置她的侍女,母后就拖着我去明心宫,在殿前的阶上跪了整整一晚。她拿着戒尺狠狠抽我的手,两个月,我连支笔都握不住,她还要我亲自给太皇太后抄经书请罪!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为了博皇祖母欢心,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侍女赶紧安慰道:“公主快宽心吧,您也说了这么多年,那位主子早就去了荒山野岭,扶朝宫还不是您一个人的地方!”
安阳犹如心里生了根刺,望向暗夜里淼茫的江水,喃喃道:“是啊,都过去这么久了……世间竟有这样的人,明明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却总少不了人爱她护她,宁愿得罪所有人也要让她高人一等,让她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所有人求不得的东西。”
帘碧忙打趣道:“公主这是什么话,您是人上人,她与庶民无异;您有先帝和太后,有外祖家,她一个父母双亡的野丫头,唯一可以倚靠的太皇太后身子也越发不行了……就拿这女子最重要的婚姻一事来说吧,您眼界广,连一国之君都对您赞誉有加,明都的高门公子们更是抢着做您的驸马,而这诸邑郡主可就惨了,咱们若是把太皇太后名下的田产看紧些,只怕她连抬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手。”
安阳气消了消,冷声道:“你说的不错。”汤药顺着喉咙进入胃里,全身出了层薄汗,元气似乎回来了一半,“待本宫回去便和母后商议,本宫很中意洛阳的那位,愿意缔结两国万世之好。母后和外祖若有本事拉拢齐使,便放手去做,本宫再无异议。”
帘碧趁机道:“公主可要我们回去后再与贺兰公子交涉?”
贺兰津细长潋滟的桃花目在安阳眼前一闪而过,她哼了声,“不知好歹的东西,先让贺兰大将军给本宫磕个头,他再来谢罪罢!”
月色洒满了甲板,侍女们看着她踱到窗口,梳得整齐的发髻在风中纹丝不乱,只有一对碧玉耳坠扬起优雅的弧度。
迎朱道:“诸邑郡主怎么办?公主对她……”
“本宫一直疏忽了,待我回京,托个名目让人再上玉霄山。舅母已死,留着个靖北王之后也说不通。她父母皆折在我们手里,要是有人借这个理由扶她重回明都,虽翻不起浪,也够本宫头疼一阵。”
安阳一字一顿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母后说过的话,本宫从不敢忘。”
第93章灌药
罗敷好容易写完为公主制定的治疗方案交到北厅,申时的钟一响,拎着药箱就从官署下了班。后头几名御医吏目难得看她动作迅速,刚想问问什么情况,人就一溜烟没影了。
墙角收拾笔墨的周御医听到门关上,幽幽地冒出一句:“秦夫人甚是勤奋,流玉宫一待就是一天。最近仿佛有个传闻……”
御医们干的是清净的活计,纸堆药罐里泡久了,偶有风吹草动,修身养性的道家做派就全抛之脑后,个个从抑郁里扒拉出一颗慷慨激昂的心,直往新鲜事上凑。
众人炸了锅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年纪最大的刘御医捻须道:“你们这些小子太爱管闲事了,哪个大夫不是清心寡欲的?……不过我上次去给卫婕妤瞧病,倒是看出些端倪来。咱们这位院判,本事大架子也大,据说不太受后宫各位主子待见。”
“啊啊,是真的呀,我上次看见——”一人兴奋地脱口而出,忙拿张方子遮在嘴边小声道:“我远远地瞟了一眼,秦夫人和方公子在院子外头相谈甚欢呢,方公子那性子,咱们院判太不容易、太有本事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传的明明是陛下好不好!陛下对秦夫人青眼有加、章院使和司大人默不作声、刘可柔每次给长公主看脉边上都站着秦夫人和陛下、上次药库失窃之事得陛下宽宥秦夫人安然无事——这才是完整的!”
刘御医一巴掌拍了过去:“噤声!不要命啊!”
顿时屋里的热议就变成了窃窃私语。蜜蜂般的嗡嗡声里,屋里十来个人,每人都露出一副磕了药似的陶醉神情,想来揣测得舒坦至极、大快人心。
刘御医欣慰地望着窗台上的四季花叹道:“袁大人在时,我想着这太医院也就在前朝官员的府上得个本分的名儿,现在有秦夫人坐镇,竟比原先高了不止一个境界!唔,秦夫人官位虽高,却只跟我三弟的四丫头一样大,眼瞅着就清爽,是个好女郎。好女郎人人都喜欢,你们觉不觉得刘可柔那小子居心叵测……”
越说越偏,他一个激灵住了嘴,要是传言为真,凌御医胆敢和上头抢人?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他想起上回章院使从院判的屋里抱着一摞书出来,说什么“陛下还是太年轻了”,真真有远见,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要我说,若确有其事,陛下的心性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抬一个无家世的夫人做院判,不是给司大人脸色看嘛。司大人现在愈加深居简出,章院使又不管事,这太医院真成了陛下的私署了。”张御医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吧,陛下用秦夫人革了袁院判的职,挫了卫婕妤锐气,凭这个就够多给秦夫人荣宠了。”
刘御医肃然点头,“说的对,陛下不是做东朝那会儿了,这些年我们心里有数,光是不让后宫知晓确切的脉案这一条新律,就省去千百个麻烦。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在秦夫人面前和宫中万不要多嘴了。”
周御医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半个时辰前我从宫门里出来,路上遇到了陛下跟前的付都知,他命人备马,似乎是圣驾要出宫的模样。”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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