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险恶童谣(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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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的谶纬都无法凭空煽动祸乱,都必须以预言的应验来蛊惑人心,从这个角度看,编排谶语的人和杨惟德算同行,只不过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一个心怀叵测,一个混吃等死。
按照他对目下的预判,这童谣的十句话显然都含一条用来撬动人心的信息,通常是将要生某件大事,谶语一旦流传,对赌就开始了,每次预言的应验,阴谋家就多加持一层神秘光环而大宋的正统性则会受到一分质疑。
现在第二条里妃子早薨一语成谶,单凭这一条就足够为整童谣注入强大生命力,想要阻止其在民间流传已经不可能。其余的几条还处在未验阶段,其语言怪异似有所指又不明就里,这就是谶语的特征,目的就是故弄玄虚,若是接二连三应验,其煽动性势必陡增,最后人心就会倾向于“社稷摇动”或者“宋祚有终”这种险恶的心理暗示。明天上午,至多到未时,这童谣一定会和张贵妃亡故的消息一起传遍京城,传的满城风雨。想要平息,只有抢先看穿每一条信息,进而阻止其生。
当然话说回来,只要童谣预言的事件没有生,其威力会逐步消弭,最终化为无形。但是要预知谶语预言的是哪件事,并加以预防却很难做到的,因为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就如同他写的模棱两可的天文奏报一样,往往需要事后看,才会现其中的玄机。想穿这一层,寒风中的杨惟德不由得下意识用袖子擦汗。
“少卿也觉得棘手?”
“这谣谶用心忒歹,我都有些恍惚。”
“所以万岁连夜请您来此议一议此事。”
“官家也来听议?”
“张娘子薨逝,官家正在皇仪殿哀思,不便亲自来,不过会有人将朝臣们的议论抄过去。”
杨惟德将纸条藏好,紧跟着石全彬进了迩英阁。
迩英阁内,摆开十张椅子,正对着前方一张空着的龙椅。已经有七位大臣就坐,他们也未等正四品的杨惟德到来,早已在高声争论。老杨进去并没有打断他们激烈忘我的辩论,其实也没人多看他一眼。他自己向前方龙椅先深施一礼,然后回转向其他官员施礼,仍然没人理会他,只有开封府尹吕公绰微微起身向杨惟德欠了欠身。
没等太监引座位,杨惟德很识相地坐了末席,中间空出两个座位。
他自知在大宋,文官与文官不同,虽然同殿称臣,但是司天监并不受朝堂重臣们的待见,因为司天监官员多是走举荐路子,而天文学知识太过冷僻,都是些家学传承,难免父子、叔侄间互荐。父荫子承来的官,自然是没有科举考上来的硬气。朝臣甚至会将司天监作为潜在的敌人,因为官家偏信玄虚,往往用司天监对天机的解读,轻巧推翻那些引经据典的长篇策论,这一点特别遭恨。所以这会儿杨惟德自知要低调些,暂时先陪坐静听不要草率表看法。
只听了片刻,老杨便现,他们争论的不是童谣和妖人,而是官家要以皇后礼在皇仪殿治丧并绰朝七日。
翰林学士王拱辰认为人死为大,这件事通融一下倒是也无不可。又举了前朝武惠妃薨,玄宗以后礼治丧的故事,史书也未见清议,而民间都念玄宗重情重义,谓之:得大于失也。
宰相陈执中则认为兹事体大不可轻忽,人死为小,法度为大,若轻忽法度只算眼前得失,非圣君所为。双方来来回回各执一词,其余旁观者或捻须颔或正襟聆听,似乎都陶醉在这些车轱辘话里。
杨惟德心里赞成王学士的通融说,贵妃以皇后礼下葬也无不可,毕竟人已经死了。既然章献太后当年在后宫逾制方面开了一个好头,祖宗制度早就是千疮百孔,也不愁现在这么一点点小僭越。正思忖什么时候进正题,太监又引两人进来。正在激辩的王学士也随之停顿。
杨惟德见到来人也不由一怔,走在前面的是直学士包拯,紧跟在后的竟然是前相文彦博。
文彦博显然是这群人中的领袖,他走过来与众人一一见礼,杨惟德有些虚,却见文彦博拱手转向自己时,非但多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还格外多欠了欠身子,自己赶忙深躬答礼。
坐定后,重臣们争论依旧,文彦博并未参与逾制争论,却不时拿眼角偷瞄老杨,看的他有些忐忑。
过了一刻,大太监张茂泽进来传陛下口谕:诸位高见已抄录到皇仪殿,朕俱已知悉,其中轻重自当斟酌,诸位请回待朝堂再议;春官杨惟德、忠武军节度使文彦博和直学士包拯暂留,另有差事交代。
激辩一场的大臣们抖擞精神离开,太监们搬走多余座椅,只留下四张椅子,押班石全斌这才才将抄录的童谣给了文彦博与包拯。看起来,杨惟德与文彦博、包拯晚到,是官家特意安排的。
两人迅浏览一遍,包拯似有些惊讶,文彦博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留下三位是官家的意思。以皇后礼治丧之事,其实官家也已有圣断,今夜只是让朝臣和御史们议一议,先放出些风声。眼下这险恶童谣和妖人才是要紧。据皇城司查问当时在场的数人,口供一致,都说留下这童谣的怪人,落下斗篷后竟然是一具骷髅,见他化作一团云在咫尺头上停留片刻后就飞向皇城,时间就在戌时三刻,比贵妃薨逝的亥时早了三刻。如此可怖诡谲之事,才是当务之急……”
“这等谋逆之事,官家不想让皇城司、开封府去办?”
文彦博试探道,他已经揣度到了官家只留下三人的大致用意。
“皇城司抄回童谣时,张天师正在驾前斋醮。天师认为此事背后必有幽冥诡谲之事,若声张难免京师人人自危,官家虽在万分哀思中,却也觉察其中利害,也赞同暗中调查。所以选的都是干练之臣,也不要在京城衙门有差遣的,以免同侪走动,走漏消息。官家说:敌在暗,我亦不可在明。”
“包希仁做过开封府尹,断过疑案无数,选他自不必说。”文彦博以手抚须,似对圣意略有不解,“杨少卿在司天监勾当奇门星象,自然也不可或缺,却为何还有老夫?老夫刚从河北反京畿,恐怕……”
“文相,您没看出来?这谶语最后第二句:复则王瞾耀当空,当应在两年前被您平灭的,贝州弥勒教教主王则身上。当年您以地道攻入贝州,捣毁巢穴却未能一网成擒,走了妖女圣姑。官家思忖此事必与那弥勒教或有些关联。正巧您轻车回京述职,暗处宵小必不知晓,所以您才是官家第一个选定的。”
“哦哦哦,原来如此,在下驽钝了。圣意高明,敌在暗,我亦不可在明,嗯嗯,我亦不可在明……”
文彦博如同一下子开了窍。杨惟德从旁观瞧,觉得文彦博在装糊涂,历来谶语虽多故弄玄虚却也不能太深,因为蛊惑的都是寻常百姓、贩夫走卒。这句不算太深,文彦博必然是看懂的。
“包相公,”石全彬转向黑脸包拯,“您是官家第二勾选的干臣。”
包拯微微一笑,嘴角流露出少许不屑。
“干臣谈不上,被黜无职的赋闲冗员罢了。”
“这不,差事来了嘛,官家还是器重您的。”
“呵呵,为官家分忧自无旁贷,只是此事谋逆之心昭然纸上,幽冥之说太过无稽。我先置一言:此事必不涉鬼神,陛下不应听信天师先做此想。”
石全彬一时无语,因为包拯轻巧一言否定了圣上忧虑最甚的自然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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