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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听说过就在出发前几日,南安府的云大爷还来求见林滹,只是被林征不算客气地送出了门去,到底没能见着馥环一面。
馥环离开云家,和她离开孙家,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当年南安太妃不满她无子又善妒,百般刁难,林滹夫妇自然是偏向自己的侄女儿的,几番交涉下,馥环还是回了娘家,和云家算是一刀两断了,只是她与云渡少年夫妻,感情还是有的,迎春也百思不得其解,她连马兖那么好的情缘都斩断了,怎么就不肯原谅云渡呢?
“你三妹妹还在蛮国生死不知呢。”几栀听她疑惑,赶紧道,“可不敢让馥姐听到,她曾经嫁过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成了需要靠跪地求饶换回命来的人了,到底还算不算当年那个人,我们外人都说不清楚的,只能等她自己想出个答案。你也别替她操心了,她这人一向有主意,倘若打定主意一个人过日子,自然过得好。若是想到最后,觉得还是和云大爷过日子好,那就得看云大爷愿不愿意舍弃云家所有来入赘了。”
迎春情不自禁地道:“怎么可能。”连贾家那么艰难了,现在出了个进士,都把从前的派头捡回来了,何况是云家这个郡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安太妃当年送自己家的女儿去和亲都舍不得,云渡身为嫡长子,怎么可能入赘?他若有这份魄力,当年就带馥环出来了,何至于劳燕分飞。
她们毕竟要走远路,又带了不少人手,行程自然是快不起来,行至驿站,迎春只觉得一直有人在看自己,但是好不容易提起胆子去看时,却又什么都寻不到。
“你在看什么?”驿站里条件自然不比家里,几栀与她同住一间,见她一直在看窗外,不由地好奇。
迎春皱眉道:“许是我的错觉吧。”
明儿个还要赶路,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几栀便催她用饭:“今天我们早点睡。不然明天起来,又要手忙脚乱的。”
迎春应了一声,离开了窗边,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却呆愣在原地,而后匆匆忙忙地推开房门出去。
林福正在饭堂里和驿站的管事儿说话,见她这样子,忙问:“贾姑娘这是怎么了?”
“宝玉!我看到宝玉了!”迎春方才那一瞥,分明远远地看见了宝玉。
林福也不是没听过贾家那位宝贝疙瘩走丢的事儿,便叫人陪着迎春出去看,只是宽阔的一条大道,毫无遮蔽之处,如今已是夜幕,赶路的行人也不见了,空荡荡的一片,哪里又有宝玉的影子呢?迎春遍寻不见,不禁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那毕竟是你弟弟,他走丢了,你嘴上不说,心里毕竟惦记着。”馥环忍不住问,“要不,趁着还没离京多远,你回去帮着找一找?”
迎春忙道:“不,我想去桐城。”她浑浑噩噩了一世,也唯有这个决定,当真由她自己做出,发自本心,若是这次再动摇了,那她这一辈子,约莫也就是这样了。
馥环叹了口气,托驿馆的管事这几日帮着在附近打探打探,叫迎春把宝玉的身量和她方才瞧见的打扮仔细说了:“若真有人见过那位公子,烦请送个信去京里,那是原来荣国府的贾家的二公子,不见了有一阵子了,家里人着急得紧。”
管事的自是应下,心里也嘀咕,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是用不上“丢”这个字的,还不是自己跑了,左右有顾虑呗,这种哪里找得回来?有良心的,过个三年五载的自己想通了,还会回去,但外头的事儿谁说得准,也许一个寒潮,一个热症,人就没了。或者那小子一辈子也不想回去了,这天底下这么大,要是愿意回家,谁高兴风餐露宿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管事在驿馆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分别、什么样的行人都见过,早已是见怪不怪。
只是迎春这毅然决然地要去桐城的态度,还是让馥环意外之余,多了几分欣慰。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第225章
迎春她们歇脚的位置离京城其实也算不得多远,既然她看到了像宝玉的人,总要请人带个信去贾府的。王夫人等本已绝望,闻得这个信,一颗心又热络了起来,忙派人去那驿站打探。驿站的人倒还记得迎春匆匆忙忙出去找人的事,馥环又留了银子,他们也应付差事地找过两回,但是迎春那天找疯了都没找到,这几日又怎么可能看见人影?故而贾家人来的时候,他们也算热心地把那日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邀功说自己也帮着找了几回,可实在是没人见过那位爷,他们自己心里也觉得是迎春的臆想:“您放心,横竖我们驿站就开在这儿,若是那位爷还来这儿,我们必是会拦住他,往京里送信的。”
王夫人等听了回信,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贾政叹道:“想来是二丫头看花了眼罢。”王夫人心里有怨,想道:“迎丫头若真惦记着这事,哪里还能一走了之呢?如今倒害得我白高兴一场。兴许她第二天继续找,就找到了呢?”更叫她难过的是,宝钗听说这次又是无功而返后,连哭都不曾哭一声,沉默了半晌,就继续去忙她外头的生意了。
如今生意不好做,她开布庄的本钱不算多,从前那些人脉又都躲得远远的,老伙计们散得影儿都找不着,一切都得从头来起。薛蝌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宝钗先头还强守着规矩,不敢去铺子里“抛头露面”,后来也顾不上这些了。王夫人虽有诸多不满,但正如宝钗先头所说的,贾兰就算入仕,刚开始也没多少薪俸可领,于家里这么大的开销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二来,她看宝钗的心也不如从前那般,也怕把她逼得急了,她也不替宝玉守着了。
其实有些事早有征兆,宝钗并不是她面上表现得那样热心的人。薛蟠是她亲哥哥,吃了官司,多方奔走后还是没逃过一死,薛姨妈难过地厥了过去,她作为妹妹,叹了两天气,也就不提这事了,甚至还同莺儿说,早知道最后还是这么个结果,当初说什么也要拦着薛姨妈这么不计成本地上下打点,好歹留点养老的钱,气得薛姨妈好几天不理她,还是王夫人劝和的。当时王夫人还觉得宝钗说的有些道理,如今细想起来,只觉得她冷静得不近人情。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如今宝玉不在,宝钗就算不想守着,去弄个和离书来,那也是合律法的,偏如今比起要贾府庇护她来,倒更像是他们在吃用她的生意似的了。故而王夫人嘴里也只得抱怨迎春,折腾一番,累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不过袭人找上门来的说辞,却像是告诉他们,迎春没有看花眼,并不是空欢喜。
“我肯定见着二爷了,可是那天来看戏的人太多了,我就叫小丫头追出去看,自己招呼了一下客人老爷们,回头就不见了二爷的影子。”袭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戏班子要招待的“客人老爷们”是什么些人,众人不至于不知道,蒋玉菡夫妇两个得怎么招呼伺候那些人,他们也不敢猜测,自然不忍心责怪袭人为了招呼那些人耽误了找宝玉——何况,如今袭人又算他们家什么人呢,便是全然袖手旁观,也没人能说她什么。只是袭人自己舍不得昔日的情分罢了。她如今全然仰仗着蒋玉菡过活,蒋玉菡的出身,王夫人是顶顶瞧不起的,便是如今,他的营生也不足为官家挂齿,然而虎落平阳,去年年底的时候贾家也受过蒋氏夫妇的接济,如今也只得好言劝袭人道:“你是顶好的,是我们对不住你,如今虽然我焦虑宝玉,却也实在不忍心见你也跟着伤心忙碌,若是因此让你们夫妻生了嫌隙,就更过意不去了。”
袭人低下头,眼眶微红,半晌才道:“我们家老爷也是受过宝二爷恩惠的人,他一直是支持我寻宝二爷的。”
这话倒是说得王夫人老脸一红。蒋玉菡就是昔日忠顺王府的琪官之事,怕折了袭人的面子,谁也没放到明面上说过,但谁不心知肚明呢?他从前委身于人的过去,对一个如今自立门户、娶妻立业的男儿来说,还有些不堪,和宝玉的“旧相识”,也不是多好听的事。而且真的说起来,当年忠顺王府的长使来荣国府寻人,也不过略威胁了一句,宝玉便把蒋玉菡藏身的地儿交代了,实在算不上有情有义。
忠顺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有所耳闻,蒋玉菡逃出去的行为已经彻底惹恼了他,被抓回去后会经历什么,也没人敢猜。袭人是个丫头,不大懂这些事也罢了,王夫人等却是不好说别的。
宝钗轻声道:“二爷这样,倒像是在道别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却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讶异地看着她。
她和宝玉是夫妻,论理这屋子里,她该是最了解宝玉的人,更何况她说的,还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是迎春、袭人都没有看走眼,宝玉在她们身边远远地看一眼就走的样子,还真像是告别。否则,为什么不留下来,与她们说几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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