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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诧异:“小公主?”黄歇也诧异起来:“你是女的?”芈月眼一瞪:“女的又怎么样?”黄歇倒讪讪地,觉得自己方才若是与一个男童置气倒罢了,与一个小姑娘置气倒显得自己没有度量:“嗯,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和你呕气的。”芈月眼睛一亮:“那你愿意和我玩了?”黄歇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不由地答:“是!”奉方见黄歇要拎起书箱背上,连忙伶俐地接过书箱,一边搭讪道:“屈子,这书箱中可是您新写的辞赋?”屈原点头:“正是,此乃我去年入云梦大泽,采风问俗,观巫舞而得此《山鬼》之歌。”奉方奉承道:“太好了,如此宗庙又添迎神新舞,必会令我大楚更加昌盛。”一行人一边说,一边便到了章华台前,黄歇随着屈原一步步走上高台,好奇地看着四周。这章华台乃是一处极为巍峨的台阁,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曲栏拾级而上,途中须得休息三次,才能到达顶点,故又称“三休台”。此原是楚灵王时期,以举国之力,数年乃成,被誉为“天下华台的感动,会成为他这一生无法舍弃的执着。在殿前稍候片刻,也平一下喘息,再听得里面通报,屈原带着黄歇和芈月在殿外脱靴而入。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楚王商已经听奉方略说经过,便知道又是女儿淘气,便冲芈月招招手:“孺子,还不过来。”芈月自知理亏,连忙跑过去坐到楚王商身边,吐吐舌头先冲着他甜甜地叫了声:“父王——”便指望讨好卖乖可以避过责备。楚王商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你居然对夫子淘气,实是该打屁股。”初见君王,黄歇本是极为紧张,但被楚王商这一下,倒弄得紧张消失了大半,不由地嘴角抽动,却极力忍笑。芈月却已经看到了,有些生气地瞪了黄歇一眼,可怜兮兮地看着楚王商:“父王,夫子都不怪我了,您就不要再找补了。”屈原走上楚王商对面的枰上坐下,这种是四方形如棋盘大小的木制坐具,略高于地面,黄歇和芈月却只是各一个毡垫跪坐。楚王商指着芈月笑道:“屈子,寡人的小公主不错吧。寡人这么多儿女之中,只有她聪明过人,最像寡人。”屈原也点头:“小公主虽年幼顽皮,但此乃小儿天性,难得知兵识礼,敬文崇贤,而且聪明颖悟,臣为大王一贺。”楚王商看到屈原夸奖,甚为得意:“哦,难得屈子能如此夸奖一个小儿。孺子,快来行过拜师之礼。”屈原一怔:“拜师?”楚王商:“如何?”屈原长揖:“臣,不敢为公主师。”楚王商奇道:“为何?难道屈子也有男女之岐视吗?”屈原摇了摇头:“臣非迂腐之人,亦不会拒绝女徒。然,臣认为,臣不能收公主为徒。”楚王商倒有些诧异:“哦,为什么?”屈原看了看芈月,见这天份过人的女童眼中尽是委屈和不服,心中却长叹一声,对楚王商道:“大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果大王真心喜欢公主,还是不要让她懂得太多,学得太多。”楚王商闻言,有些不悦:“为何?”屈原沉默片刻,终于沉声道:“大王,智者忧而能者劳!”楚王商一惊,又看了看芈月,已经知道了屈原的意思,若有所思。芈月听不懂屈原的话,却也已经明白自己被拒绝了,她自出生以来,从来不曾见过敢拒绝她的人,气得脸鼓鼓的。楚王商见她如此,便叫奉方来领她出去玩耍。芈月不待奉方来牵她,便将手一甩,跑了出去。屈原看着芈月跑出去,轻叹一声,也令黄歇出去了。楚王商长叹一声:“屈子,不过是多教一小儿罢了,你何苦如此固执?”屈原却摇了摇头:“父母爱子女,当让其无忧无虑。大王若真心喜欢小公主,当知她将来也不过是为人妻、为人母,只消懂些纺绩织作、能够主持中馈之事即可。须知人生忧患识字始,且自古兵者不祥之器,大王若让小公主知刀兵,识朝议,将来必生不平之气,则如何能雌伏于夫君,如何能安然度世?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此诚为至理也,望大王明察。”楚王商沉默良久,看着屈原推心置腹地:“屈子,八年前吾儿出世之前,唐昧的星象之言,你可还记得?”屈原摇头:“臣没有听说过。”楚王商瞪着他,却又无奈何:“你,唉,你何必这般固执。”屈原沉默片刻:“臣不敢言,臣怕死。”楚王商气结:“你——”屈原说:“大王,臣从来没有听说过江山社稷之事,凭天象做得了数的。当日夏桀若不是信了巫言,要对成汤下毒手,何以会逼反成汤,断送夏朝四百多年的天下?姜子牙最懂卜算之术,当日召诸侯会于孟津,卜得诸事皆宜,天现吉象,却仍不肯起事。到后来牧野之战前,卜龟不吉,战旗三断,大雨三日,却坚持举兵,一战而得殷商天下。大王昔年何等英武,可却为了星象之事,令得王后太子不安,令得唐昧远迁,令得观星台上数名卜师无辜送命,实在令臣不解。”楚王商哼了一声:“哼,你是想说,令你失望吧。”屈原道:“臣不敢。”楚王商看着远处,沉思着,好一会儿才说:“寡人戎马一生,岂是信巫之人。然而大楚之霸业,如日之升,而姬周之江山,早如风中飘絮。若是上苍能够再给寡人三十年的时间,寡人自信能够取而代之。然上天却不会再给寡人三十年时间啊。寡人之霸业雄图,要有人来继承。太子不行,诸公子也不行啊!寡人观史,看我大楚庄王、齐恒公、晋文公等霸主,无不是因为人亡而政息,新君或庸碌无为,或内乱频起,霸业一旦而亡。倘若寡人故去之后,也是这般结果,则寡人这一生南征北战,又所为何来?”屈原想要劝慰却是说不出口,只是长叹一声:“大王。”楚王商有些激动,脸上也泛起不健康的潮红:“看着此孺子一日日长大,寡人却更相信唐昧之言了。否则何以解释,为何寡人生了这么多公子,一样悉心教导,然而在天份上,却无一能及得上她的?”屈原沉默片刻,才道:“大王意欲何图,总不至于要传位小公主吧?”楚王商摇头道:“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自古以来,何有女子为王?然而商有妇好、周有邑姜,皆能辅助君王,行军征仗。寡人想让她以公主身份,将来辅佐新王,未曾不可。”屈原看着眼前老去的君王,在对国家命运的担忧让他竟失去了平常心,然而他却只能无情地戳破对方的幻想:“大王,妇好邑姜能问政,乃是因为她们都身为王后,公主将来会有夫婿,新王将来也会有王后。将来新王会因为大权旁落而猜忌公主驸马,而新王后也会因为无法成为国母而猜忌公主。大王怕庸君霸业不继,难道就不怕内乱更伤国本吗?”把一个国家的将来,寄托在这么一个小小女孩儿的身上,屈原想到此,便觉得实是异想天开。楚王商默然,良久才道:“然则屈子又有何良方呢?”屈原斩钉截铁地说:“国之大业,与其指望一妇人,不如指望法度。”楚王商没有说话。屈原膝前一步:“大王可知,秦国新君继位以后,虽杀商君,却不改其法。商纣之所以一朝而亡,而姬周之所以亡而不死,乃是因为法度不同的缘故。诸侯若行旧法,而兴亡系于明君圣主,而秦国改旧法,人亡而政不息,则不管明君庸主,国势依旧可以发展。”如今的楚国,已经如姬周一样,这条分封亲戚,世卿世禄的路,已经走向危机了。别说周天子如今衰落,便是曾经夺了周天子之权的那几个霸主,无不都走向衰落。晋文公的晋国,被韩赵魏三家所分,齐恒公的姜氏齐国,如今被田氏所代。只有楚国虽然仍然看似强盛,却也是外强中干,几次内乱险些灭国,也幸好那时候北方六国也抽不手来罢了。如今也是仗着长江之天险,教北方六国不敢轻易南下。想到此节,屈原不禁心寒,楚国重启变法之路,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若楚国能兴新政,岂不将希望寄托一个女童身上强百倍。楚王商也未必没有想到此事,只可惜吴起变法,人亡政消,当年楚肃王虽然因此借有辱王尸之机剿杀了七十余家宗族,收罗部份势力,令王权大为强盛,却最终没能够将变法继续推行。“屈子,寡人今日就纳你之言,你去拟一策论——”楚王商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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