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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谢釉莲撇了撇嘴,面上是欢爱过后的饱含春水,神情却是淡淡。她无喜无怒地瞥了眼那些装满赏赐的箱笼,见怪不怪地抚着鬓角,摆了摆手对左右道:“你们挑些欢喜的留下,其余的,就都赏下去罢。”说着,她又挥了挥手,先便众仆将箱笼抬走,接着便命习秋合上了殿门。
谢釉莲从来都晓得“建功立事,必靠于人”的道理。甭看她宫中的仆妇都是依附她而生的,但若她不晓得恩威并施,叫小人记恨上了,这好日子也算事到了头。更何况,她自小就见惯了富贵,她要的也从不是那些赏赐。见着那些赏赐,她甚至会觉得自个与红楼楚馆里的卑贱娼妓无异,直从心底都泛起恶心来。
众仆退去后,殿内只余下了谢釉莲与习秋。
谢釉莲缓缓自妆台前坐下,她面无表情地以手抚面,透着镜子,极轻,极淡地扯了扯唇。未几,又透过镜面睨向她身后依旧笑得合不拢嘴的习秋,忽然,冷冷地嘲道:“喜?有甚么可喜的?”
☆、第39章复为帝姬第二十七章
谢釉莲的话极是严厉,直叫振奋中的习秋浑身一僵。习秋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瞥向谢釉莲,半晌,才斟字酌句地低声应道:“奴只是觉着,您复得隆宠,家主定不会再难为您了,您在宫中也更有了依仗。”
“依仗?隆宠便是依仗了么?”习秋言罢,谢釉莲的面色却是越发的冷了。她勾着嘴角,语气尖锐刻薄,不知是嗤讽自个,还是在埋怨帝王的薄情,她淡淡地,清醒地说道:“见多自成丑,不待颜色衰。君上今日复宠于我,不过是因几月不见,又有了些新鲜罢了!”
说着,她又拢起了眉,眸色幽深,唇瓣阴柔带笑,隐含着厌恶地捏起案上的石黛,轻轻一拧将其碎成了几段,残酷冰冷地提醒着习秋道:“莫提甚么家族,甚么君宠。家族与君宠都一样,与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我对它们,却是可有可无,随时可替的!你亦莫要同其他人一般见了些甜头便以为了不得了!若是高兴得太早,轻易就卸去了防备,我的下场,只怕还不如那高氏!”
听了谢釉莲的话,习秋呆住了!她才被欣喜冲昏了头!这会,却又因主子的醍醐灌顶,一盆凉水灌下来,浇得透心凉!
她是一直跟着谢釉莲的,谢釉莲的过往,她是都晓得的。被这么一提醒,习秋几乎要哭出声来,她连忙认错道:“是老奴糊涂了!是老奴糊涂了!“可说着,她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忍不住便抬起脸来,盯着谢釉莲心疼的,伤心地哀恸道:可既是如此!您这又是何必!您当初又是何必!何必将自个逼到如此的境地!”
她哭了许久,谢釉莲也由着她默默泪流。
后头,倒是习秋先抹了泪,看向静坐在妆台前的谢姬喏喏道:“那主子今日还梳妆么?”难不成为了叫君上新鲜,便要日日不饰粉黛么?
闻言,谢釉莲轻轻一笑,她睨向面上泪渍未干的习秋,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如今是以色示人。一回仪容不整是新鲜,回回如此便是糟糠了。给我上妆罢,越媚越好。”
周如水一夜不得安睡,醒来便知,周王昨夜宠幸了谢姬。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又都有些出乎意料。如今,公子詹回朝,谢姬复宠,可见宫廷内外瞬息万变,高处从来不胜寒。
因这消息,瀞翠更是怏了,她颇是无力地噘着嘴埋怨:“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长公主在后宫的势利倒了,却便宜了谢姬那狐媚子。”
瀞翠这模样,周如水早已见怪不怪。她笑着睨她,荡着秋千,漫不经心地轻嗤道:“说你聪明罢,也是聪明。但说你笨罢,也是笨的没谁了。”说着,她才缓缓地,极轻地叹道:“这事儿呀!渔翁得利倒是真,鹬蚌是否相争,却是未知。”
齐姬那事儿,单看着是高氏因嫉妒所至,但仔细琢磨下来,却是极为蹊跷的。倒不是事儿蹊跷,事儿是百密无一疏的。可就情理而言,就实在是蹊跷至极了。
周岱奉承了周王这么些年,最常用的法子便是献美人讨欢心,既然她养的美人是十分重要的棋子,她对那些美人,又怎会没有管束限制呢?虽说近来,周岱急于巴结周王,献美人是献得急了些。但据周如水所知,高氏是被周岱掐着软肋的。高氏入宫后,她的父母兄弟都被周岱送去别庄看管了起来,高氏与家人的关系又向来亲厚。不论是从眼前还是长远来看,害死齐姬腹中子对高氏而言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如此,她只可能是被人陷害了。
如此,深想下去便是可怖了。齐姬宫中里里外外都是周岱的人,若真是谢釉莲动的手脚,她的手也算伸得够长的了。最起码,够周岱操碎了心了。但,死了未成形的庶子,周王怒归怒,却显然不在意。事过当日也是早就盖棺定论的了。如此,即便周如水心中通透,也不会去参合这潭子死水。
一夜之间,宫中再次转了风向,众人又巴结起了谢姬来。公子珩也忙是至广韵宫拜见谢姬,向母亲道喜。
按理而言,此时此刻,周如水的华浓宫内该是如常冷清的。却未想,谢蕴之竟然难得的亲自登门了。
乍见了廊下那道高挑的身影,立在周如水身侧的瀞翠一怔,便连忙轻扯了扯周如水的衣角。
周如水因她的拉扯回过脸来,抬眼,便见谢蕴之轩轩朗朗立在廊下,晨风将他墨黑□□的衣袂吹得翩然拂动,但因他的身形挺拔,因那衣袂被熨的极为规整,竟是连飘起都显得一丝不苟。
见周如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下,谢蕴之如寒星般的双眸眯了眯,嘴角一扬,便淡淡地,冷冽清傲地唤了她一声:“周天骄。”
这一声,倏尔与旧日重叠,叫周如水难得一呆。
这世上有一种儿郎,谡谡如劲松下风,森森如千丈松。你知他长得好,也知他才高八斗,但因他与生俱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你便更知,他是长年隐伏在蓬蒿的草泽猛虎。于是,哪怕他热肠冷面,傲骨平心。只瞧着他微微沉下的眉,你也能心头一滞,莫名地生出距离与失望来。因为,他实在太冷漠高远。
若是以往,对上他那清冽的目光,冷峻的口吻,周如水定然会不悦地瞪他,遂而冷言冷语。然而此刻,她却只是望着他轻轻一笑,也学着他眯了眯眼,甚至懒慢地,亲昵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她幼时不懂事,他的性子也确实冷漠疏离,不甚讨喜。因此,两人从不对盘,斗气过不知多少回。但,若是真真细想起来,她虽与谢氏隔着深仇,对他谢蕴之,却是始终都仇恨不起来的。
前世,周国覆灭,新朝替了旧朝。彼时,周国的众世家大族中,不谈那些来不及站队的中小氏族,势大如琅琊王氏,虽远走夏国,却也因其坚守风骨,不认刘氏为新主,而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彼时,看来看去,也只有陈郡谢氏依旧如日中天,风头正好。
在谢浔的掌舵下,谢氏成了第一个与刘氏为伍的世族。周亡前,谢浔便与秦元刘峥里应外合了,他助秦元刘氏打开了宫门,直取了宫城。后来,朝代更替,因谢氏本就是望族,出身小门小户的秦元刘氏就更是看重他们。于是乎,两相联姻,各取所需,倒是蛇鼠一窝,好生欢快。
可偏生,就是在这样大好的局面之中,谢浔最疼爱倚重的儿子,谢氏早已内定的继任家主谢蕴之却白衣而去了。他甚么也没有要,甚么都不想要,他孤身一人回到了已成废都的邺城,数年如一日的,终日默坐,不与时人往。
瞧着周如水的亲昵姿态,对着她满面笑意的脸,对上她澄澄湛湛饱含水光的眸子,谢蕴之不禁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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