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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善瞅着那扇春画屏风,想他倒是不虚伪。
彭朗由妓女牵出德加,这画家钟情于描绘芭蕾舞演员的排练生活,那时代的芭蕾舞演员通常为另一种形式的烟花柳巷女。季长善翻着几页油画,全然看不出那些个穿纱裙的灵动女孩儿要夜夜屈从于男人。
男人究竟是否用下半身思考,季长善不能一竿子打翻全船,但陈月疏一定是。
他又来西瓦台找过她一回,厚颜无耻至极,竟说既然她已经组成家庭,想必有了床上经验,二人到酒店叙旧,他并没有占她便宜。
季长善气得心颤,甩了他一巴掌,熟练运用逃脱术躲进公寓楼,短信问彭朗最近怎么不开专车了。
“如果彭总开的话,下次我有饭局,能不能请您来接我?我按双倍付钱,您把我送进楼再走。”
彭朗猜到陈月疏又来骚扰季长善,他于是回复可以,收了几回双倍的车费,不知从哪一次起变成原价,再后来一分钱也没装进口袋,只叫季长善陪他吃饭。
远古时代,人类通过以物易物做等价交换。反正谁也不欠谁的,两次车费顶一顿饭,季长善不介意当一回远古人类。
只是她不想吃彭朗做的饭。
彭朗大概自知厨艺不精,领她到处下馆子。餐厅是盲目地选,走到哪儿算哪儿,有些地方端上来的奇珍异兽跟西兰花炒羊肉卷并无区别。
季长善吃什么都无所谓,可他老点口味清淡的菜,她跟着吃了几回,口舌缺乏刺激性。终于轮到吃一遭饺子,季长善点二两猪肉白菜的,跟店员要头老蒜,就着山西老陈醋,酸辣得眼眶泛红。
彭朗坐在她对面,一口饺子嚼三十下,看她快要掉泪,递了张纸巾问:“吃这么辣,季小姐不难受么?”
“不刺激刺激,都感受不到人在活着。”
他以沉默回应,目光在季长善脸上停驻良久,低眼收拾干净盘中的饺子。
饺子馆离家近,两人步行回西瓦台。夜风拂动树影,枝叶成团地晃。夏初时节的绛城,穿短袖压马路温度正适宜。
彭朗的步伐慢条斯理,他腿长,迈一步抵季长善两步。她头挽在脑后,丝落了一缕绕到锁骨。彭朗悄然敛回视线,风停了,远处不知是鸽子还是乌鸦,嗖一下扎进树丛,叶子抖动两下,恢复镇静。
季长善原本没觉哪里奇怪,直到记起周末又要跟彭朗见面,忽然意识到:一周七天,他们至少见五天。
周末的项目十分固定,彭朗接季长善回郊外父母家,无一例外留宿。两人同睡一屋,彭朗照旧到楼下客房偷被子打地铺,季长善睡在床上,失眠时间由三小时缩成二十五分钟。
有那么几个夜晚,天朗气清,彭朗从床头柜里摸出遥控器,滴滴两声摇开天窗,请季长善看星星看月亮。随着时间变化和季节更替,手电朝不同的方位投去蓝线,月光如同第一夜般皎洁。
他在彭诉仁夫妇面前,永远叫她小善。大约喊顺嘴了,一夜打地铺熄灯,本该说“晚安,季小姐”,话到嘴外,去姓留名唤了小善。季长善躺在被窝里,黑眼睛慢慢眨了下,假装睡着了没听见。
自那夜以后,彭朗彻底忘却“季小姐”,无论何时何地都叫她小善。
季长善刚开始还坚持尊称,时间长了,称呼的不对等让她生出一种被占便宜的错觉。她毕恭毕敬喊彭总,一口一个您,彭朗漫不经心地你来你去,还叫她小善。既然是商业合作,地位就该平等。季长善去到彭朗家上油画课,他指着莫奈的白杨树系列,阐明印象派如何从日本浮世绘中获取灵感。
她记完记,偏脸问他:“今天晚上你还教点儿什么?结束了我就回去了,彭朗。”
闻声停住合画册的手,彭朗对上她深邃的眼睛,“你喊我的名字,确实很好听。”
他时常夸她好看,季长善已经习惯了彭朗突如其来的夸奖。她嗯了一声,准备收拾记本回家。
彭朗请她留步,从茶几上堆成小山的画册中翻出一本梵高的册子。其实没什么要紧的知识点,梵高归属后印象派,他母亲并不爱好这类疯狂的画。
但是彭朗仍旧说:“梵高迷恋浮世绘,甚至比对着临摹。有幅画梅花儿的,还在画面左右留红边,鬼画符似的抄汉字。你要不要看歌川广重的原图?”
已经凌晨十二点,季长善在彭朗家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不会又是什么春画儿吧?”浮世绘于她而言,跟屏风里的男女划等号。
“你想看这个也可以。”
季长善回谢谢不用,搁下记本电脑,重坐到彭朗身边。
他在五颜六色的书堆里找到一本粉折子,封面写“春夏秋冬”四字。
彭朗与季长善翻看了整个春季的浮世绘选图,又细看两三张夏季的。夜里一点钟,他合上折子:“夏天过完了再看剩下的吧,我们一起。”
第13章需要我很需要季小姐。
季长善不太确定彭朗什么意思,他们的油画课上得差不多了,基本够糊弄他母亲,但是这位先生仍旧邀请她夏天过后一同看画,看的还不是油画。
浮世绘成长于烟花柳巷,二百年前遍地都是,一度用作瓷器出口的包装纸,漂洋过海到西方却大受追捧。石渐青的曾曾祖父精通四国语言,当年在日本留过学,全知道这东西多低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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