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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另一个人是英迪拉,是在那次面试时认识的。她对我笑了笑,我很感激,因为只有她脸上露出善意。大多数病人以呆板的、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我。我不责怪他们。他们受到过种种虐待——身体上的、心理上的、性方面的,这意味着,要获得他们的信任,还需要假以时日。所有的病人都是女性——大多数人形态粗糙,脸上不是皱纹,就是伤疤。她们有过艰难的人生阅历,饱受种种恐惧,直到被逼入精神病这个无人地带;她们的经历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
可是艾丽西亚·贝伦森呢?她在哪儿?我再次环视这个圈子,还是没有看见她。接着我意识到了——我的眼睛正看着她。她坐在这个圈子对面正对着我的地方。
我没有看出她来,因为她不显眼到近乎隐形。
她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显得非常平静。她手里端着一纸杯茶水,手在不住地颤抖,茶水像细流似的洒落在地板上。我真想走过去帮她把杯子扶正,但是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她完全不能把持自己,我怀疑她都没注意到我在注视她。
我没想到她竟然成了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个曾经的美女还有一些当年的风韵:湛蓝的眼睛,优美匀称的面庞。但她现在不仅骨瘦如柴,而且污秽不堪:红棕色的长脏乱蓬松地披在肩上;指甲被咬得撕裂开来;两只手腕上,褪色的伤痕清晰可见——在那幅《阿尔刻提斯》的画上,我看到过类似的伤口。她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毫无疑问这是服用利培酮和其他大剂量抗精神病药物产生的副作用。她张着嘴,嘴里积聚了许多白花花的唾沫,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是药物另一种令人惋惜的副作用。
我现迪奥梅德斯在看我,于是把注意力暂时从艾丽西亚转移到他身上。
“西奥,我觉得还是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这肯定比我来介绍要好。”他说,“你讲几句吧,啊?”
“谢谢你。”我点点头,“其实我也没什么要补充的。我只是想说,很高兴来到这里。我激动、紧张、满怀希望。我期待着了解你们大家——特别是各位病友。我——”
这时有人咣当一声推开大门,打断了我的话。开始我还以为是幻觉。只见一个块头很大的人冲进房间,手里高举着两根参差不齐的木棍,把它们像矛一样朝我们扔过来。有个病人吓得捂住眼睛尖叫起来。
我担心这些东西会伤着我们,不过它们只是重重地落在这圈人中间的地上。这时我才看清:它们根本不是什么矛,而是断成两截的台球杆。这个大块头病人四十多岁,是个深色头的土耳其女人。她大声嚷嚷说:“把我气死了。这根台球杆儿断了一个星期了,你们他妈的还没换的。”
“不要说脏话,伊丽芙,”迪奥梅德斯说,“我现在不准备谈台球杆儿的事。你迟到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先看看还能不能让你参加这个聚会。”说着他转过头,狡猾地把球踢给了我。“西奥,你有什么想法?”
我眨了眨眼睛,稍后才听见自己在说:“我认为遵守时间的问题很重要,准时出席集体活动——”
“你的意思是,就像你刚才一样吗?”坐在圈子对面的一个男人说。
我转过身,现说话的人是克里斯蒂安。他哈哈大笑,似乎对他刚才那句玩笑话颇为得意。我勉强对他笑笑,随即转身对着伊丽芙。
“他说得很有道理。今天上午的活动我也迟到了。也许我们都要从中吸取教训。”
“你扯什么呀?”伊丽芙说,“你他妈的是谁呀?”
“伊丽芙,注意语言文明,”迪奥梅德斯说,“不要逼我让你闭嘴。坐下!”
伊丽芙依旧不依不饶:“台球杆儿的事怎么说?”
她是在问迪奥梅德斯。可是迪奥梅德斯却看着我,等我来回答。
“伊丽芙,我可以看得出来,为了这根台球杆儿,你很生气,”我说道,“我怀疑把它弄断的那个人也很生气。现在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在这个诊疗所里,我们应该怎样对待生气的问题。我们就花点时间,谈谈生气的事怎么样?你先坐下来吧。”
伊丽芙转动了一下眼珠,不过还是坐了下来。
英迪拉点点头,显得很高兴。于是英迪拉和我就开始谈生气的问题,想办法让病人讨论他们生气时的感觉。我觉得我与她的配合非常默契。
我可以感觉到,迪奥梅德斯在观察,在对我的表现进行评估。他似乎很满意。
我瞟了艾丽西亚一眼,并惊讶地现她也在看我——至少她的目光是冲着我这个方向。她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似乎想努力聚焦目光来看什么。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光彩照人,充满活力,让人着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邋遢的女人就是艾丽西亚·贝伦森。就在这时候,我知道自己到这里——格罗夫诊疗所——来的决定是正确的。我的一切怀疑都已烟消云散。我决心不遗余力,争取让艾丽西亚成为我的病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事情已经刻不容缓:艾丽西亚迷失了。她迷了路。我想把她找回来。
6
迪奥梅德斯教授的办公室位于艾奇维尔医院最破旧的地方。门外的墙角上结了不少蜘蛛网,走廊上只有一两盏灯亮着。我敲了敲门,很快就听见里面传来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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