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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畔,八角亭中,年轻的太嫔临水感怀,说的是,镜花水月,沤珠槿艳,梦幻泡影。其中自然有为挑拨江音晚与裴策关系而故作感喟的成分,但孰知没有几分为自身命运伤怀的真心?
江音晚心中蓦然打了个突。是啊,或许柳簪月在深宫苦熬的几年里,早就反应过来,那些脉脉温情,良辰美景,那句会娶她的许诺,都不过是淮平王蓄意接近,织下的网。
可柳簪月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还是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为他。爱意至深,足可教人自蒙双目,自弃是非。
又或者不止是爱意。更是柳簪月被父亲当做交易的礼物、被皇帝当做美色的玩。物的一生里,难得曾落于掌心的一寸暖阳。若她向自己承认,连裴昶亦只是把她当一把匕,这一生,或许便什么都不剩了。
江上夜色渐起,软雾迷离了遥山草树。青雀舫里点起了灯,映着那一扇酸枝木白缎广绣插屏,屏上花影重叠,山水浓澹。江音晚依在裴策怀里,由他慢慢抚着她的背,默默无言。
而此时,长安城的禁宫深处,承香殿里,宫人亦掌起了灯。柳簪月坐在妆奁前的月牙凳上,身后是她从柳家带进宫的贴身侍女,正为她细致卸去间簪钗。
镜中映出女子精致容颜,靡颜腻理,眼尾微微上挑,自然一段风情。点翠步摇卸去,青丝慢慢垂下。
皇帝自春晕倒后,虽仍不肯承认自己身体已渐衰,但心底多少生出了隐忧,这两三月来,召幸妃嫔明显少了。今夜亦不会来承香殿。
柳簪月正预备梳洗入睡,宫人只点了两三盏绢纱宫灯,便自觉退下,只留贴身侍女守在殿内。侍女轻轻执着象牙梳,一梳到尾,在妆奁台下,从袖中递出一方小巧锦盒和一张字条。
柳簪月素手打开字条,瞥了一眼,上面只两个字:“金丹。”
字迹并不熟悉。不过淮平王谨慎,传递消息从来是命他人书写,或许换了人。然而向来用香料,为何改用金丹?
柳簪月不动声色轻掀灯罩,将字条凑近烛上火焰烧去。她心中疑虑一闪,旋即念及她和淮平王传递消息的渠道,应当无他人知晓,不会有假。
想来或因皇帝眼下隐隐忧切身体,他那样注重手中权柄,自然渴望能够长享帝位,偏偏又极重权威,不肯承认力不从心。此时献上据说能够延年益寿、大增体魄的金丹,正对其意。
柳簪月轻轻扫了一眼手中锦盒,黑漆描金,镌着万寿纹样,寓意吉祥,盒中金丹却是一道催命符。
第69章醋白衣
江南东道余杭郡至一位长安来的富商,姓王名堇,主营丝织染业。
据说“王堇”祖籍原在余杭郡,先辈至长安经商,有所成就。见江南富庶,织造达,水运便利,便预备回到余杭经营,将成品销往各地。
“王堇”在余杭落脚后,先去拜会了当地织造行会的行,又在其引荐下,设宴邀余杭郡太守同饮。
晌午时分,浮白楼里,雅间摆着一扇紫檀木边座嵌象牙雕屏,支摘窗外,落花入流水,棹歌悠远朦胧。
坐北朝南的主位后,挂有大幅的旭日东升图,墨浑郁,群峰拥攒,云涌雾漫,地势呈“聚宝盆”状,苍茫飞瀑汇往中央,东方一轮旭日生气象,寓意财源滚滚,鸿运当头。(1)
主位上坐着余杭郡太守,年近五十,姓陶名川,着陵阳公样瑞锦圆领袍衫,大腹便便的富贵相。昂而坐,眼珠子提溜一转,不动声色朝临座的“王堇”看去。
见其一袭墨缎交领阔袖长衫,袖口衣襟镶松叶银纹绲边,肤若象牙,眉目清峻,似哪家矜贵公子。然而下颌轮廓锋利,暗含凛倨,应是在商场沉浮争斗,练出来的凌厉。
士农工商,以商为末等,但在商业达的江南,并不尽然。尤其富商巨头,陶太守身为一郡太守,有时也要给三分薄面。
“王堇”毕竟初来乍到,陶太守只当他设宴笼络自己,为日后谋一方便,倒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见其如此年轻,气度不凡,心下不免暗暗一惊。
裴策端然而坐,淡撩眼皮朝陶太守回望,看到他目光中的打量,泰然端起錾花银樽,轻掀薄唇道:“在下再敬陶大人一杯。”
陶太守身后,侍立的仆从为其斟酒,在桌下递出厚厚的红封。陶太守瞥一眼渐渐敛入袖间的红封一角,抬眸复看向“王堇”,见他神色澹静,只道一句:“日后还需大人多多关照。”
陶太守呵呵笑着,口中连称“好说,好说”,举杯同他共饮。
陶太守另一侧坐着行之子苏庭生。所谓行,乃当地行会推举出的代表,代一行商众同官府打交道,财力地位自不必说。(2)
苏庭生相貌俊秀,一身雪白锦服,羊脂玉冠束,儒雅里蕴藉风流。谈吐举止间,倒不见商人的油滑,却也有七分练达。
浮白楼乃苏庭生选定,酒过三巡,他安排了助兴的节目。
轻丝薄裙的舞姬蹁跹而来,舞裙翩然如蝶翼,软纱如雾,苏庭生自若地任轻罗披帛拂面,随手揽过有意靠近的舞姬,漫不经心饮下纤手捧来的酒。
陶太守显然对此安排十分满意,兴致更高了些,醉眼迷离搂着舞姬,同“王堇”高谈着自己在余杭郡的功绩。
裴策不着痕迹地敛眉。在一名舞姬靠近时,一记眼神扫过去,漠然不含情绪,将美人慑得直直后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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