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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来,她极其配合的吃饭喝药,偶尔睡醒了,还会下床让她俩搀扶着在房里慢慢走上几步。乌吉嬷嬷替换下色尔敏,继续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一边手上不停的打络子,一边偷偷关注床上的动静。色尔敏则急匆匆地出了房门,去正屋那里向莽古济汇报。莽古济听完色尔敏的回复,知道女儿现在一切正常,不由心中略定。色尔敏见她爽快的一口气把药喝完,便捧了蜜饯罐子过来。莽古济随手取了颗杏仁蜜脯,塞进嘴里缓解苦味,挥手叹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赶紧趁着空儿去榻上歪一会儿,晚上还要去换乌吉值夜。”“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色尔敏脸上已显疲态,这会儿也不敢逞能了,乖乖的退了出去。她前脚刚走,后脚武尔古岱便风风火火的冲进门来,满脑门子的汗,进门见妻子床前还站着一个捧药碗伺候的小丫头,十分仓促的催道:“出去!出去!”小丫头行了礼,急急忙忙的退出房间。莽古济等屋子只剩下他们夫妻俩后,也一脸焦急的坐在床上挺直了腰背,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可出了什么岔子没?”武尔古岱拎起茶壶,也等不及倒在杯盏里,只把嘴凑在壶嘴边,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那水冷了……”“不妨事。”他长长的嘘了口气,只觉得这一路的焦灼火热终于被这一壶冷水浇灭下去,“五阿哥那里事成了。”“成了?”莽古济有点儿不敢置信,“他们真信了这事?你不是说成算不大吗?毕竟阿木沙礼她……”他横了妻子一眼:“那得看话怎么说。褚英不得人心,否则哪里是只凭阿木沙礼说他有谋反之意,就能说服大家都相信的道理?褚英专横跋扈,心胸狭隘,素有谋害自家兄弟、大臣们之心,这些可都不是我们诬告他的啊。如今五阿哥出这个头,大家一合计,自然不肯轻易罢休。这会儿已经说好了,要一起闹到贝勒爷那里,请贝勒爷主持公道。”莽古济恍惚道:“这事……万一我阿玛不信,或者他要亲自来质问阿木沙礼,那可如何是好?”以阿木沙礼如今的状态,真的不适宜再有丁点的打扰。武尔古岱抿紧了唇,女儿说是因为撞破褚英等人密谋才被秘密囚禁,也透露出那些同谋者中有图伦和党奇,图伦自尽了,党奇……因为忤逆父亲,经常惹是生非,所以被额亦都错手杀了。额亦都溺爱党奇二十多年,突然大义灭亲杀了这个宝贝儿子,虽然理由牵强,但大家除了惋惜外也并没有觉得少了个纨绔有什么不好——如今看来,额亦都杀子背后的真相怕是他已知晓党奇与褚英的所作所为,为免受牵连,这才忍痛壮士断腕。武尔古岱深深吸了口气,额亦都做事素来杀伐果断,他自问设身处地,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就如同他明知道阿木沙礼的描述与他所见的事实有太多不合理的出入,他也仍然愿意为了女儿去与一个强者反目。脑海里不自觉的闪现过那日他打开地牢铁门时那令人难堪的一幕。阿木沙礼说暗室中有个叫欣月的汉妇与她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被囚禁,可惜他在地牢的茅草堆上除了发现阿木沙礼外,根本找不出地上结的冰霜不算厚实,却足以令体弱无力的她一步三滑。她几乎是贴着墙角走路的,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时辰却只挪出了几里远。嘴唇呵出去的热气渐冷,她单手扶住墙,掌心布满跌倒后被地上的薄冰给剐蹭出的血丝,但她此刻已是木钝的毫无痛觉一般。一点、一点,扶着冰冷的墙垣,拖着两条虚软的腿往前挪。身后,雪白的墙面上,每隔数尺便留下一串模糊的血印。她喘着粗气,呼吸紊乱。从家里不告而别的偷溜出来的那个瞬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这一趟的所求为何。是求死吗?可是死了以后,自己就真的心甘情愿吗?心中的怨气未平,她死不瞑目!她借力离开墙,伸手抓住一棵树干,牢牢的抱住。街道上甚是冷清,这里并非是主干道,却是一条通向木栅的捷径。从这里穿过去,只要钻过那边一条废弃的小巷子,就能直达木栅。可是最终,她却在记忆中的小巷口却步了。巷子口很小,是两户住家院子和院子之间没有并拢造成的缝隙,仅能容幼童和身量较小的女子通过。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和杜度他们玩捉迷藏,便爱躲在这黑咕隆咚的巷子里,一藏就是大半个时辰。可是现在……她靠在树干上,往着黑漆漆的巷口,满心惧怕。那个黑不见底的巷口,像是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令她难受得几乎窒息。她闭上眼,难以承受心跳加剧后的疯狂,最终瘫软的顺着树干滑倒在地上。耳蜗里一片嗡嗡声,所以她根本没有听见身后那阵犹疑的脚步声。靴子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声音忽快忽慢。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她的身后。他的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时,没想到会惊吓到她。她佝偻着背瘫坐在地上,但在那个刹那,她猛地一个瑟缩,身子向前疯狂一扑,手足并用的往前爬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哭喊声。声音其实不大,却像是困兽发出的绝望呐喊。岳托完全被她震撼住了,伸出去的手直直的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喊她的名字:“阿木沙礼!阿木沙礼!”他不敢碰她,只敢用手扯着她的长袍一角,“别怕……我没恶意。阿木沙礼……”“走开!走开!走开!”她精神崩溃,兔子蹬鹰一般用脚踹他,他正弯着腰,一个没提防被她踹中腰腹,踉跄着连退两步。“阿木沙礼……”他看着她跟见鬼似得躲到巷子口,想爬进去却又不敢,闭着眼满脸绝望的样子,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悲凉。记忆中,那个巧笑言兮,活泼俏皮的小女孩似乎已经死掉了。而眼前这个,更像是个疯子。“阿木沙礼。”他忍着腹痛,慢慢蹲下身子:“你睁开眼吧,你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吧。”他狠下心,伸手去捉她,五指紧扣住她的手腕,“你若有怨恨,就睁开眼,看看我!我就在这里!我不逃,不避,哪怕你要我这条命,我也认!”杏目猛睁,眸光在雪色反映下一片闪亮。她抬起头,小脸煞白,即便是精心呵护的养了一个多月,仍是纤纤若竹,仿若一阵儿便刮飞般的柔弱。岳托只觉得那双目刺得他口中发苦,竟不敢去直视她。记忆中,那个脸蛋儿圆润,透着婴儿肥的少女,斗转星移间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从内到外,透着刻骨的陌生。“你……说什么?”她不笨,如今的她,自卑又敏感,所以根本不可能把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当成是随口之言。岳托目光投向地面:“你起来说话,地上凉。”他伸手欲扶她,手指堪堪碰到她的衣袖,便被她用力甩了开去。“别碰我!”她声音尖利,嘴唇发紫,微颤,“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他抿着唇沉默,半晌,他站起身,退后一步。她坐在地上,仰头盯住他。他神情肃然。二人一高一低,一站一坐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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