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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萨的指尖沿着我的皮肤往上滑,捉住我脖颈上串着戒指的项链。几年以前,他以纪念之意将这戒指连着素琏送给我时,恐怕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轻轻地,他从我的脖子取下了项链,将那个小小的戒指捏在指尖,细细看了一阵,然后将目光转向天花板上的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我,我也正看着镜子里的他。
然后,他举起那枚流光溢彩的戒,那枚沾染了我数年体温的戒,轻柔而幸福地感慨:“等你回来,我终于可以把这枚戒指,从你的脖子上,戴到手指上。我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我凝望着镜中的他,也笑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和柔软。下一秒,眼皮却莫名其妙跳得厉害。
这样的视角是很微妙的,我看着戒指在我眼前,又仿佛在天花板的那头。我望着镜子里他满足的笑靥,熠熠生辉的未来仿佛就在我们眼前,又似乎被吞噬在遥不可及的镜面之内。
在眼前,在天边。
仿佛一场镜花水月,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没有在帆船酒店逗留太久,银行开门之前,穆萨便陪我等在了那里。之后我坐在休息室,看着他一通联系折腾,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告诉我,起诉已经加急取消,我终于被允许离境。
我买了张时间最近的机票,一个小时后登机。确定以后,穆萨立刻送我去机场,我在路上抓紧时间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妈妈,我公司的事办完了,已经买了机票,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我说。
“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妈妈说,“你爸还有几个小时就做手术了,等你回来,应该正在做手术。”
“今天?这么快?”我皱起眉头,隐隐有些愠怒:“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爸今天做手术?”
“医生安排的,说是尽快做手术比较好。”妈妈咽了咽口水:“你不是公司有事么,而且你爸觉得没必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我的心一揪,胸口闷得慌:“担心不至于不告诉我啊,我也担心你们呀。”
“汐汐,这是你爸爸的意思,我们也没故意瞒着你。只是你隔着我们那么远,不方便回来,昨天你也说了公司忙,我们琢磨着,你就算知道了手术时间,用处也不大,便不想增加你的负担。”她的话说得很轻柔,却像是一阵惊雷,声声刺痛着我的心。想要辩驳,张了张嘴,却现事实的确如此,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
妈妈顿了顿,紧接着那头响起了模糊的低语声,片刻后,她再次开口,“汐汐,你爸爸要同你说话,我把手机递给他。”
“好,好。”我捧着手机,只觉得空气都滞重了起来,听到爸爸的呼吸声近了,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爸爸,你还好吗?”
“挺好。”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沙哑,疲惫和心酸都隐藏在深处,提起笑意说道,“等我从手术室出来,就可以看到汐汐了,真高兴。”
他明明在说他高兴,我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疼了一下。爸爸很少这样温柔地叫我汐汐,他向来都是直呼其名,叫我“闵汐汐”,或者用方言大咧咧地说“你崽儿”。上一次他这样温柔地叫我“汐汐”,还是在迪拜医院里劝我离开穆萨的时候。
他生病,我眼见着病魔与他弄斧耍戗,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疼,无能为力。相隔千里,一个看不见父亲在衰老,一个看不见女儿在成长,想近不得近,该是怎样的锤心痛。他疼着,我却只能看,近不了身,交付不出这一腔赤诚。
我的拳头捶着胸口,死死地抵住那种酸的胀痛,尽力带着鼓励的笑意说:“是呀,等你出来就可以看到你的乖女儿啦,许久不见我又长漂亮啦。还有,我学了几个中东菜,到时候做给你和妈妈吃哟。”
“好,我等着。”爸爸轻笑了两声,静了静,突然似感慨似伤怀地嘀咕了一句,“中东菜,哪有咱重庆菜好吃。”
“是比不得呢。”我应和着他的话语,“不过,也算是尝个鲜嘛。妈妈说是个小手术,您就安安心心的,醒来我就在了。”
我以为他会说“谁稀罕你在。”,就像他往常一样嘴硬。爸爸向来是那样,固执得不肯表露多少感情,非要摆出一副无情的面孔,也曾让我误解过那样长的时间。可是这一次,他没有那样说,迟疑了两秒,他才缓缓开口:“汐汐,你妈妈她很想你。”
语气柔软得不像是他。
这样温柔的氛围令我一时难以承受,一时间仿佛看见了他苍茫的双眼,澄明的、释然的、无力的。那双干涩而无力的眼,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沉淀为隐忍的爱意。
我愣了两秒,张了张嘴,刚想要再次开口,电话那头轻叹一声,已经挂断了。
我怔怔地捧着手机,突然间从头寒到了脚。萧索的风声中有颤颤的尾音,我看见风沙盘旋的树上有一片枯叶悄然落下——我的心被这片枯叶砸出的巨响,苦凉干涩得想哭。
穆萨送我到机场的时候,我还是满心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他担忧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感觉自己心里像有只兔子窜来窜去,感叹道,“妈妈明明都跟我说没事的,不用担心,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不安呢?眼皮一直在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久了不见他们,想得太多了,别害怕。”穆萨安慰地拍拍我的肩,“眼皮跳灾只是你们中国人的说法,要乐观一些,相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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