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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蒙托娃夫人剛一走,娜塔莎就將手裡的刺繡扔在腿上,朝著呂西安做了個鬼臉。
「您對我家裡的聚會怎麼看?」她笑著問呂西安,同時警惕地瞥了一眼母親的方向。
「感覺有些像是在修道院裡。」呂西安坦誠地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娜塔莎看上去像是一個爬上了一塊浮木的溺水者,在五分鐘的時間內,她一直在和呂西安聊天,而與其說是在聊天,不如說是她自己的傾訴,呂西安甚至感覺她平日在家裡一周說的話都沒有這五分鐘裡說的多。
「等您有空的時候,不妨邀請我出去吧,去公園,歌劇院,或者去看賽馬!我來了巴黎這麼久,卻還有那麼多的東西沒有見識到呢,爸爸的任期已經過去一半啦……」當萊蒙托娃夫人站起身來,準備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時,娜塔莎向呂西安滿懷希望地說道。
隨即,她眼裡的光變得黯淡下來。
「媽媽不會同意的……」她長嘆了一口氣,再次拿起未完成的刺繡,當萊蒙托娃夫人回來時,她又變成了剛才那個乖順的女兒。
呂西安在這裡如坐針氈地挨了一個小時,當告辭不顯得失禮時,他立即向萊蒙托娃夫人鞠躬告別。
他之後也再沒去過萊蒙托夫將軍家裡,至於邀請娜塔莎出來,連她本人也知道這完全是痴人說夢。
九月份的某一天,呂西安中午吃完飯,剛剛抵達辦公室,就聽到隔壁房間的德·拉羅舍爾伯爵拉鈴叫他。
他敲了敲聯通兩個人辦公室的那扇小門,將門推開,發現德·拉羅舍爾伯爵正在將自己的帽子掛在門口的勾子上,顯然剛剛抵達辦公室。根據呂西安的觀察,他的這位老闆早上出現在辦公室的情況寥寥無幾,因此現在大概就是他的正常上班時間。
「您之前有給報紙或者雜誌寫過東西嗎?」伯爵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大學時候曾經給校報寫過稿子。」呂西安回答道,並沒有主動提及自己的稿子第二天就被編輯退了回來,上面還附贈了幾句尖酸刻薄的點評。
「我需要您幫我寫一篇文章,明天會以您的名義登載在《今日法蘭西報》上。」
呂西安立即明白了伯爵的意思,他想要公開發表一些觀點,但作為政府官員又不方便直接在報紙上說話,因此要拿呂西安作為自己的傳聲筒。畢竟呂西安的工資由德·拉羅舍爾伯爵發放,嚴格來說並不算政府雇員,但他的背景又讓所有人都能夠一眼看出來文章的內容是出自於德·拉羅舍爾伯爵的授意,實在是擔當這一任務的不二人選。
「那麼這篇文章是關於什麼的呢?」
「關於突尼西亞目前的局勢,我想讓您寫一篇文章,向公眾講述法蘭西向那裡派出一支遠征軍的必要性。」德·拉羅舍爾伯爵回答道。
呂西安心下瞭然,突尼西亞的局勢變化已經在各大報紙的頭版上面掛了好幾天了。1881年,法國強迫突尼西亞國王簽訂了《巴爾杜條約》,將突尼西亞變成了法蘭西共和國的保護國,可從那以後,突尼西亞的反抗之火從來沒有熄滅過。
今年春天開始的乾旱,使得突尼西亞遭遇了大規模的糧食歉收,物價飛漲,在一些小城市還爆發了饑荒。到了夏天,當地的部族武裝開始向法國駐軍發難,他們襲擊法國人的哨所,打擊親法的地主和商人。一周前,都突尼西亞城的抗議迫使突尼西亞國王逃離都,前往停泊在北部港口比塞大的法國軍艦上避難。
面對岌岌可危的形勢,法國政府和議會像往常一樣陷入了分裂,右派堅決要求出兵,而左派則質疑斥巨資奪取這片不毛之地的意義。德·弗雷西內總理的內閣包括了來自八個黨派的成員,根本無法作出主動的應對,只能夠隨著政治局勢的改變而隨波逐流,許多人都覺得,無論最終總理選擇哪一派,在這場風波後他都會元氣大傷,看上去他的第三次內閣恐怕也堅持不到一年時間了。
德·拉羅舍爾伯爵作為外交部的大員,在這樣的時候說話顯然很有分量;可正因為他是外交部的大員,因此他也被束縛住了手腳,不能公開在報紙上和內閣總理唱反調,他需要一層遮羞布,而這層遮羞布就是呂西安。
「您要告訴公眾,突尼西亞雖然是一塊不毛之地,但卻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她和摩洛哥互為犄角,拱衛著我們最為重要的殖民地阿爾及利亞。如果我們丟掉突尼西亞,那麼英國人或是義大利人,甚至是德國人就會乘虛而入,那麼我們的北非殖民地就要門戶洞開了。」
德·拉羅舍爾伯爵用指節輕輕地敲擊著桌面,「況且如果其他殖民地的當地人都有樣學樣,那麼很快,我們的非洲殖民地就要不復存在了!我們需要樹立一個例子,告訴他們對抗法蘭西將要面臨的下場。」
呂西安有些為難,他又想起了自己被退回來的那份稿子,以及上面用紅墨水寫著的「索然無味」。
「這樣重要的東西,我害怕寫不好……」
德·拉羅舍爾伯爵微微眯了眯眼睛,「我原本也不打算讓您寫的,但我過半個小時要去國民議會,之後還要參加好幾個委員會的會議,否則我一定會自己來寫的,畢竟我也和您有著同樣的顧慮,您到底能不能寫好?」
呂西安尷尬地站在原處,一絲怒意從心底向著腦門衝去,一個人自己也許可以懷疑自己,但任何人都很難接受被別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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