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琴心之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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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郡的寒门少女应该是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但二世为人的赵袖却对音乐很有研究，虽然学过的钢琴小提琴什么的在大周朝派不上用场，但音感、乐感以及对音乐的鉴赏能力都不同于常人……不同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她听过天籁之音的旋律，喜欢过躁动不安的鼓点，也曾为直击灵魂的交响乐流过泪，从民谣到流行再到电音摇滚网络歌曲古风二次元一路听过来，但若是说到《蜉蝣》，她却并不觉得是纯粹哀婉凄冷的感觉。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这首来自《国风·曹风·蜉蝣》的民曲是一首叹息着生命短暂、光阴易逝的小诗，以朝生暮死的蜉蝣比喻脆弱而终将消亡的人生，但在赵袖看来，比起一味沉浸在“昙花一现、浮生如梦”的忧伤中，她更觉得应该是一场绚烂的诗篇，像是《晓之车》，清冷的开头，却迎来盛大而悲壮的结尾。
“这个女子烦人得很。”姬长英说是这么说，手中记着谱子的动作却没停，“哭着喊着求我来作曲子，偏偏一箩筐的话说个不停。”
“公子可别冤枉人，我只是提点意见而已。”赵袖拿起一旁的乐谱，道，“像这一处……我觉得应该要更急促一些，像暴风雨一样！要有这样的感觉……”她拿起一旁的筷子，在杯盏上有节奏地敲击了起来，发出铛铛铛的声音，疾风骤雨一
样急速而沉重。
琴心先生心说所以你果然是为一个女子在作曲还被人家挑三拣四地嫌弃了……真没想到眼高于顶的公子长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即便是他也略微撇过头，以拳抵住嘴唇掩饰一下幸灾乐祸的笑意。
姬长英指节在桌子上扣着节奏，然后想了一会儿，“那就配上木鼓吧，还有响铃……真不知道这曲子会成什么样子。”然后在乐谱上记上刚才敲的鼓点，他垂眸写字的样子格外认真。
“公子，我发现你好像什么都会啊，真厉害。”赵袖很小意地奉承着，但其实也不全然是拍马屁，她不知道一个人还可以同时会这么多乐器，还会谱曲，下棋，这世上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事，长得还帅，大概就是那种完美的男主角……
“你是要夸我么？不必了，我知道。”他头也不抬。“你有这功夫，不如来帮我磨墨。”
赵袖收回刚才的想法，这家伙高傲得像是个皇帝，就算不穿衣服也没有人敢拆穿他的那种。不过她还是喊了声“得嘞”立刻挽起袖子过去磨墨了，有求于人，她一向很殷勤。
那一边，被冷落的琴心先生拿起那乐谱看了看，不由哼着其中的韵律，看到中间，忽然轻咦了一声，“这曲子前头只用编钟和竹笛，曲调空灵，怎地忽然加了鼓变得高昂起来？像这处，鼓擂简直如战歌一般……虽是《蜉蝣》的调子，意境却大不相同。”
“行家啊！”赵袖听他说得句句在理，连忙请教，“您看这处怎么改比较好？”她想这人既然是乐师公子的朋友，那自然也是值得信赖的好帮手。
姬长英朝她瞥了一眼，目光不善，琴心先生却视而不见，笑容可掬地道，“噢，我这处你想改成转调么？就这么改……那些旁的都不要……”他随手从怀里摸出一支竹笛，匀了匀气息，吹口触到唇上，一缕笛音宛转而出，笛声悠悠，如丝如缕，不可断绝。
吹完半曲，他问，“你听出什么来了？”
这是琴心先生的习惯，凡有音律，必有此问。
若是有谁说得合他心意，得他点头赞许，那此人便会名声鹊起，从一文不名的乐奴晋升为大周鼎鼎有名的乐师，是以每逢他有此问，人人都绞尽脑汁地作答，有的百般揣摩应和，有的故作惊人语，可是却极少有人能压中答案，让他青眼有加。
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少女能说出什么感悟来，这只是他的习惯，若是她只是答一句“好听”也无伤大雅。
当他吹曲的时候，赵袖不由地闭上眼静静聆听，听完一曲，才说道：“我觉得像是有水从身边流过。”
“此言何意？”琴心先生有些兴趣。
“笛声清新安定，但尾音缠绵，有未尽之意，让我觉得有些哀伤……是因为感怀时光流逝太过匆匆吗？”赵袖想了想，“您游历过很多地方，去过
很多名山大川吧？”
琴心先生有些发愣，“……啊，是，你是从何得知的？”
赵袖说，“我从笛声中听见了像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东逝而去，淘尽千古，冰冷的河水不停地冲刷着这个世界。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刚才的笛声仿佛正合此意。”
姬长英一直在看着她，她说话的时候眉梢略扬，眸光如星，看起来还真是很有神采……就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竟然看了这么久。
琴心先生忽然抚掌大笑，“好！姑娘此言，当浮一大白！”他说完，敛去笑容，一脸正色地朝着赵袖施了一礼，“是我轻慢了，姑娘可为我知音人，请容我重新见过。”
且抛开他的身份不言，以他足以为人父的年纪向着赵袖行礼，其实是很出格的做法。他以为赵袖会惶恐地避开，可她没有，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像是一只小猫打量着什么新鲜的东西，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施了一个男子的揖礼，“彼此彼此。”
琴心先生一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接得住姬长英身上天家贵胄的压迫了。有人因权位而自矜，有人因才学而骄狂，有人因家世而自傲，可眼前这个女孩却仿佛天生就是骄傲的，好像谁都不在乎……这是一种介乎于疏离与超然的感觉，琴心先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会有这样的气质。
“请问，姑娘是……”
“夜深了，你还想在我
这儿赖到几时？”姬长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将手里一沓乐谱递给赵袖，“拿回去吧，莫说是我作的。”
赵袖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多谢公子……”
“不必谢了。”姬长英瞟了她一眼，道，“如果你欠我的都要一一谢过，那不知要谢到何时去。”
赵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走了，公子晚安。”
等她离开后，琴心先生长叹一声，对姬长英道，“真是不一般啊。”
“她自然不是一般女子。”姬长英如是道。
琴心先生斜睨着他，带着几分古怪的笑意，“这等妖孽，你从哪里找来的？”
姬长英伸出手，接住一枚飘落的花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池子里头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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