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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重阳小脸绷得紧紧的,按照这老太太说话,眼前这妇人确实当算是“爸爸”的妻子,可为什么“爸爸”提及故乡亲人,却没有提起过这位?如今这妇人进门十多年,自己却是外头回来的,要是这妇人咬死了嫡嫡庶庶,那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几间破屋子,自不会入他的眼,可是有“爸爸”遗命在,回家是他的第一个任务。
妇人却是抹了眼泪,直直地盯着桂重阳,好一会儿方叹气道:“你长得有几分像你爹少年模样,你爹这些年来在哪儿,又是什么时候没的?他……怎么一直不回来?”
那老太太目光似刀子般的盯着桂重阳:“空口白牙,你说自己是桂家的儿孙,可有什么凭证?”
目光除了审视,还带出几分怨恨。
不待桂重阳回话,桂重阳肩膀上的小白猫已经察觉到老太太的不善,跳到炕上,弓起身子,冲着老太太,喉咙里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白猫不过成人巴掌大,这般作势也并不可怕,老太太见状冷笑,却是移开了视线。
桂重阳不知这老太太到底是何人,可眼见她在桂家做派,显然是能说得上话的长辈,虽不喜她的目光,可还是将身上背着的包裹打开,取出里面的户籍证明。
老太太气鼓鼓的,黑着一张脸不肯接,只望向那妇人。
那妇人伸着手,颤颤悠悠的接了,打开来看,却是脸色越看越白。
老太太眉头拧着,也不着急相问,还是那妇人抬起头,哆嗦了嘴唇,好一会儿方对那老太太道:“永乐七年十二月落户南京城外十里铺,妻桂吴氏,长男桂重阳,户主……桂远,原通州西集镇木家村人氏,永乐十八年十一月因病身故……”
现下是永乐十九年五月,桂远病故不足周年,桂重阳身上还带着重孝。
老太太听着,先是满脸怒意,随即眉毛一立:“那个桂吴氏是怎么回事?”
妇人吐了一口气,看着户籍帖子道:“桂吴氏,籍贯十里铺,民人吴大之女,永乐七年十二月嫁入,永乐八年九月初九身故。”
老太太年轻时脾气火辣,嫉恶如仇,虽说人死为大,可还有“父债子尝”之说。只是眼前桂重阳十来岁年纪,身子骨看着也不结实,失父失母的,千里迢迢回来,让人如何应对?
眼前老中青三个女人都望向桂重阳,却是想法各异。
第3章九丁之难
老太太想的是桂远在十里铺入籍的时间与吴氏嫁入的时间一样,挂着户主之名,可看着倒像是入赘。再多的怨恨,遇到“入赘”两个字,都让老太太心肝胆跟着颤了颤,针扎一样的疼。
妇人则是目光落在桂重阳身上,想着他出生日期与丧母之日是同一日,可怜见地,竟然是生而丧母,表哥是男人到底粗心,但凡为了儿子好,也当将桂吴氏病故之期晚报一日,否则平素没有什么,等到桂重阳说亲时,“生而克母”四个字就要揭开,不管信不信,这般命格到底让人挑剔说嘴。
少女咬着嘴唇,则带了几分不自在,说到底这里是桂家,之前姑姑与自己能稀里糊涂住着,以后怎么办?姑姑这些年虽一直接绣活,可不过是寻常活计,收的铜子有数,又要养活三人,积攒的银钱都给已故的桂老太太看病用了,前两年为了送老人还从绣坊预支了银钱,至今还没有还清,这一烂账到底怎么算?可要说她们姑侄是客,那她心里也不舒坦,毕竟她与姑姑在桂家生活了十几年,而桂重阳今日才露面。
屋子里半响没人说话,桂重阳垂下眼帘,继续摸着白猫,心里在琢磨如何应对。他接受不了庶子身份,不管什么原因,那都对不起他死去的老娘,可眼前入了桂家十几年的妇人也不会愿意将原配妻的身份拱手相让。若是僵持,当如何解局?
还是妇人先开口。
妇人看着桂重阳,面上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桂家长房能有血脉传承,舅娘在地下也终能安心了。”
桂重阳心下一动,抬起头来,妇人已经垂下眼帘,轻声道:“奴同你爹是姑表兄妹,要是你原意,可叫奴一声‘表姑’。”
老太太转过头来,满脸不赞同道:“怎么能这样论?”
妇人的肩膀微微抖,双手扶着身下的炕沿,勉强才支撑着,道:“二舅娘,这里到底是桂家,当初大舅娘收留庇护,是大舅娘慈爱,如今四表哥没了,可留下一支血脉已经是大幸,何苦为了那些虚的再计较?”
木家村只是寻常农户聚居的小庄,可村里人也知晓“小娘”养的不是什么好听话。
嫡嫡庶庶那些事大户人家的故事,不干小老百姓什么事。桂家只有破屋三间,种不出庄稼的劣地几亩,连吃饱都勉强。桂重阳与这妇人,要是真的为了“妻”与“嫡子”的名义争起来,才是真的大笑话。
老太太满脸憋闷,可一写不出两个“桂”字,瞪着桂重阳道:“你姥姥家还有什么长辈在,可是受了欺负?这么大老远怎么打你一个孩子回来了?”
老人家面恶心善,语气硬巴巴的,可是里面却藏了几分担心。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老太太曾日日夜夜咒骂桂远,可十几年过去,再深的怨恨也淡了些。要是桂远回来,老太太说不得要拿杀猪刀砍人,如今逝者为大,老太太即便满心憋闷,也无法泄在一个病怏怏的孤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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