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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次年清明,与父去上坟,父曰:“儿已十八,当娶亲。”余答:“身虚体弱,恐误人。”父怒,曰:“传宗接代,怎可推脱?李家之女,名唤若兰,温婉幽娴,应为良配。”又曰:“李家已应,中秋过门。”
是夜其忽来访,自其婚配,诸事纷杂。一别数月,竟如千年万年。问:“怎有空来?”其答:“去年今日,与君相识。”余满心茫茫。其又曰:“上月巧遇一女投江,吾救之。此女乃青楼名妓,名唤素月。吾欲纳其为妾。”
二人饮酒,渐醉意朦胧。其忽伸手轻抚余之面颊,余满心迷惘,怔怔相望。其喃喃曰:“君与素月,恍若双生,若君为素月……”忽然松手,踉跄而去。
中秋前夜,夜凉如水,其忽翩然而至,立于窗前。递过礼盒,曰:“明朝有事,不能来贺,此乃贺礼。”吾收下。
见其转身欲去。余忽喊:“莫走!”其驻足回头而望。余问:“若吾是素月……又当如何?”此疑问辗转内心数月,故此一问。其愕然,良久曰:“君知我知,何必再问?”余忽觉天旋地转,其忙伸手拥住,紧握余之双手,伤感而不能言。
是夜其留宿于此。兰妹,吾虽心系于其,然一直谨守于礼,惟有此次愧对于汝,愧对于天地。
后其曰:“吾愿与君相伴,从此天涯海角。”余心神翻腾,思及其因余之故不顾家人反对强娶素月,今素月有孕在身,侯门深如海,怎可弃之不顾?故曰:“上有高堂,怎忍如此?明日乃吾婚期,从此莫要再见。”其神伤,临别前曰:“不可不见。年年重阳登高日,当是与君重逢时。”
后吾娶汝为妻,汝温柔娴雅,吾甚敬重爱慕。婚后次年腊月初九,吾与汝喜得麟儿,爷娘笑逐颜开。及至儿满九月,正是重阳佳节,吾出外与其相会,静坐至天明,千言万语,终是无言以对。
清晨回到家中,余惊闻儿落入水缸,至今昏迷。后幸有高人相救,又经其指点,改儿之名。听闻九儿福薄,吾心下忐忑,恳求苍天,余之报应余一人承受,切勿落妻儿之身。
是夜九儿忽梦醒,巧笑嫣然,口里嘟囔:“阿……大……阿……爹……”余又惊又喜。汝进来,轻拍其笑曰:“阿娘最疼九儿,为何反而先会喊阿爹?”余愧不能言。
之后数年,每及重阳,吾与其会,然每每相顾无言。又几次吾因家中诸事未能赴约,后其遣人送信至,曰:“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二十年白驹过隙,今九儿年已十九,温柔坚韧,与汝甚似,吾视之如珠如宝。
九月初八,吾与九儿经过暗巷,忽有数名黑衣人上前围攻。吾不敌倒地,九儿拼命相护,孝勇可嘉。危急中有少年英侠出手相救,后未留一言傲岸而去。九儿审问一黑衣人,竟乃其妻宇平郡主所派。这两年镖局连失几镖,亦是其妻派人劫走。
至次日重阳之夜,余与其相会,曰:“纠缠半生,心力交瘁,今夜一别,从此陌路。”其追问原因,余答:“年近不惑,家累重重。旧情已逝,再做纠缠终成恹恹。”其痛心而望,放余归去。余在初遇山道上上下来回,辗转一夜,眺望山下,人生长恨,江水长东。
清晨返家。汝见吾哭喊曰:“汝几乎害死九儿。”吾心神俱裂,进屋查看,九儿浑身血迹,腿骨折断。汝哭:“汝看九儿身后。”吾检视,见九儿后穴破碎,不由涕泪交下。窗外朗朗晴空,苍天却是无眼。余之罪孽,为何要让无辜九儿承担?悲夫!悲夫!
九儿悠悠醒转,见余泣,强笑曰:“爹爹莫悲。宇平郡主手下只是打断孩儿双腿,并未强暴孩儿。此事千真万确,孩儿绝无半点隐瞒。”又问曰:“郡主皇亲国戚,吾家与之有何仇恨?”吾含泪望之,心碎难言。汝忽跪下大哭:“看九儿之面,求汝莫再与之来往。”吾错愕惊痛,原来汝已知晓。
近日吾缠绵病榻,药草不断,然家计艰难,汝日夜操劳,从无怨言。一夜吾梦醒,见汝手拿针线,伏案而睡,眉梢眼角,泪洒鱼纹。汝梦中呓语:“为何,为何,好恨,好恨……”吾泪湿衣衫。
今日九儿生辰,余送九儿自制之轮椅。九儿坐在椅中来来去去,笑曰:“阿爹真鲁班在世也。”汝亦笑之,汝知吾素日方凳尚不能修也。
适才去看九儿,见其睡梦之中泪流满面,吾痛心若狂。九儿命运波折,望余之死,能解其命中劫数,安度余生。
余饮下瓶中之毒,腹中阵阵剧痛,毛笔几度滑落。明年清明,吾做死人村之鬼也。忽记那年清明,一少年朗朗曰:“清明时节雨纷纷,到处是人在上坟。借问美景何处有?反正不在死人村……”一场邂逅,竟是终生之误。无奈吾虽痛悔误汝之终身,却不悔与其相识相知。吾死后愿成孤魂野鬼,辗转于奈何桥上,等其前来相会。
今夜与汝一别,从此阴阳永隔,兰妹珍重珍重!吾负汝一生,今夜赴死,汝不必悲伤。汝聪慧勤勉,无余之连累,定能与九儿安稳度日。吾成一缕幽魂,亦当护汝与九儿之周全。吾今日愧不敢与汝当面言,待汝百年之后,奈何桥上,则当谢罪。
九儿醒来,望汝告之吾乃病重而逝,吾不愿其因吾蒙羞也!
看完信,秦斜川怔怔默坐了片刻。这封信明显是宁丰城留给妻子的遗书,而与宁丰城相恋的那个男子定是嘉靖侯无疑。清明节的偶然邂逅,两个少年情愫暗生,一个懵懂不知,一个暗藏于心。直至彼此终身已定才表明心迹,然错已铸成,再难挽回。纠缠二十年,自以为隐秘,却不知两人妻子都已知情。一个默默忍耐,一个却疯狂报复——原来宁惜酒的腿骨竟是被宇平郡主派人打断,而宁丰城亦几乎可以算是被宇平郡主逼死。
看看手中遗书,却不知它如何最后到了兰春归手中。忽然回想起落花节那夜,自己曾偶然听见兰春归追问宁惜酒:“……那封信是不是你派人送去的?”难道指的就是这封遗书?送去给谁?——嘉靖侯?宇平郡主?还是其他人?
难道宁惜酒与这桩杀人案有关?看起来他的确有杀人的动机,尤其是对于将他打成残废的宇平郡主。可是他身体残废,又怎么可能犯下这么大的案子?
秦斜川脑中思绪纷乱,一些星星点点的亮光在脑海中忽明忽暗,然而终因他不愿深想,无法燎原。
之后去了秋达心房里,单刀直入道:“你既已看过我手下送来的信,该是已经猜出写这封信的人正是宁丰城,也就是宁惜酒的爹——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秋达心阴笑一声,“你这么为宁惜酒辩护,不会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罢。”
“胡说八道!”秦斜川恼羞成怒,将信扔还给秋达心。
秋达心扬了扬信封,道:“你知道这上面有什么?——这信纸被‘胭脂醉’的药水浸泡过,凡是看过此信之人一定会中毒——嘉靖侯与兰春归应该都看过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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