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大汉后世谈三 代价(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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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茫然抬起了头。他自少年时受命于上林苑中,有幸能参与整个帝国最核心的机密,因此博闻广知,隐约听闻过不少牵涉西域的秘闻。
元朔三年。迷失西域数十载的张骞终于自茫茫大漠中折返,并立刻领受了皇帝莫大的恩遇——数月以内,张公受封博望侯、领五千户、赐千金,拜二千石,贵幸几可与如日中天的大将军卫青比拟。而今张公的声名煊赫于朝野,张公滞留异域十余年的种种际遇也随之不胫而走。而博望侯徜徉万里之外,的确曾在大夏、乌孙登国打听到过这“大秦”的消息;据传此国“其王无有常人。皆简立贤者。其人民皆长大平正人物长大、有类中国”,似乎并非是北夷南蛮等凶暴残忍不可一世的部族,而是隐约能与大汉相提并论的鼎盛文明。
文明与文明之间总会有心照不宣的好感,所以皇帝曾特意下令,命博望侯整理西行的游记,希望能找出由长安直抵这“大秦”的商路,能有彼此往来的机会;但除声息相通同气应和之外,两个相邻的文明却也不可避免的是彼此最危险的敌人——匈奴自然野蛮,但也仅仅是野蛮而已。只有底蕴深厚的文明,才真正知道怎么拿捏对手的死穴。
如此想来,这“大秦”居然能侥幸跨过工业革·命的鸿沟,似乎也不算意外。
不过,这跨过了鸿沟以后脱胎换骨的“先进文明”,实力突飞猛进而接近于所向披靡的强盛帝国,又会对这广袤世界中星罗棋布的大小国邦,表示出什么样的态度呢?
……以常理而论,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善意吧?
大汉与大秦相隔实在太远,远得足够抹平一切的猜忌与怀疑,仅留下臆想中朦胧似幻梦的美。可一旦生产力抹平的地理的距离,技术连通了丘壑山岭,当力量可以投放到彼此边界之时,双方还能保持如此的友善么?
真当大国的领土是靠着仁德感化下来的呐?
皇帝与霍去病都是精明强干的人物,一旦提到这“大秦”的旁支提前完成了脱凡入仙点石成金一般的工业革·命,那接下来就什么都不必说了。自古大胜小而强欺弱,如果中原迟迟没有在生产力上跨出这决定生死的一步,那命运便可想而知。
这一对君臣又不是什么以仁义为干戈礼乐为樯橹的腐儒,自然深谙落后便要被暴打的真理,因此相视默喻之间,已经猜到了大汉乃至中原未来的下场——败于蛮族之手,还有卧薪尝胆再图奋的可能;败于化石为金更为先进的强势文明之手,那想要翻盘便难如登天了。
恐怕后世子孙要再兴中华,难度更比汉初这七十余年要高出百倍不止。
……而最微妙的是,天书虽尔泄漏了未来,却没有指出这大秦旁支完成工业革·命脱胎换骨的具体时间——皇帝未必有思虑千年大计的雅兴,但要牵涉到自己的子孙后代,那还是不能如此洒脱的。毕竟屈指算来大汉总有四五百年的国祚,要是一个不慎真被人踏上门来,那么老刘家的下场恐怕难以预料。
毕竟吧,华夏文明内部改朝换代,好歹还要讲究个二王三恪的流程,等闲不会亏待前朝的帝室;但要是异族入侵决一生死,那结局就实在有点难说了——譬如那天书所念念不忘的,赵宋的下场。
所以皇帝呵了一声,长袖飘飘间转过身来,向他心爱的将军投去了高深莫测的目光。
以帝王心术而言,此时应该是居高临下低头俯瞰,才最有皇权凌凌然藐视众生的气概。但皇帝尝试数次,现纵然霍去病俯行礼如仪,但自己的身高依旧无法形成有效压制,于是乎宽袍长袖再次飘动,半只脚不动声色的挪到了路边的小土坡上。
“你怎么看?”他淡淡道。……
“你怎么看?”他淡淡道。
霍去病默默不语。他毕竟在宫中长大,当然深谙陛下的心意。皇帝特意将这位甫立大功的心腹爱将召来,如此殷切诚恳的展示天书的绝顶机密,言下之意已经昭然若揭——说白了,这位毕竟是意气风而心志刚硬的人物,绝无可能容忍敷衍塞责而养痈遗患的愚行,即使风险再大,恐怕都是要试上一试。
但正因为明了圣上的决心,这句回复才万分艰难。霍去病沉吟许久,终于低声开口:
“……陛下,这所谓的‘工业革·命’,当真有如此厉害么?”
大概是天书形容得太过夸张了,什么“脱胎换骨”、“脱凡成仙”,虽然吻合了圣上那好大喜功天马行空的脾胃,但让老老实实沙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将军听来,总是莫名的虚夸浮躁。
“这是自然。”皇帝微笑道:“实际上,天幕向朕吐露了不少消息。”
他屈指一弹,一道光晕自袖中飞出,展开为辽阔的天幕。只不过,这一次天幕那熟悉的语气却俨然失去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飘渺高冷,反而多了些莫名的郁气。
——看来是在一来一往中的问答中被皇帝折腾得不轻。
【……如果要为人类所创造的生产力粗粗的划分阶段,那么,自数万年前仙女事件所引的农业技术爆以后,历史最为值得记录的事件,大概也就是诞生于西欧的工业革·命。某种意义上说,这两次技术的革绝非仅仅是革而已,生产力决定上层建筑,而人类迄今为止一切的理念、思想乃至社会制度,几乎都是被这两次生产力的飞跃所塑造的——我们可以轻而易举的理解一切工业革·命后的思想与理论,大致也可以猜测农业时代的所思与所想,但对农业生产以前的原始社会,恐怕便真是一无所知,乃至于不可理喻了。
以文明的角度讲,原始的人都未必能被现在的人看作同类。
不过有的是,虽然生产力的飞跃意义重大,但生产力飞跃的结果却未必尽如人意。事实上,当技术跃过瓶颈,的生产工具开始塑造人类社会之时,它所先带来的往往不是福祉,而是尸山与血海。
万余年前,人类明农业与耕作之时,这些自土壤中孕育的小小谷种,便并未向培育它们的凡人赐下什么饱足与富盛的恩典;当生产的剩余足够填塞仓库,阶级便随之诞生;固有的原始社会在生产力的展中瓦解,原本矇昧的平等日渐崩坏,而统治者愈高高居上,上下层间分化出严格的界限。
当然,这种分化或许是历史的必须。以上古那孱弱的生产力,唯有将生产的剩余剥夺出来供给一小部分脱产的贵族,这些无所事事的大脑才终于能有时间思考,由此而放肆想象而挥理性,最终创建出种种形而上的东西——譬如国家,譬如制度,譬如宗教,譬如某些人类践行到现在的社会形态。
这种脱产的想象当然自关紧要;农业明以前的狩猎时代,人类尽管有种种的热情与智慧,但大致只可以看作是一只格外聪明而得天独厚的动物而已;唯有农业剩余积累后整个上层建筑由无而至有的飞跃,才算是人类文明的轫,所谓无论如何粉饰也不算夸张的,一切历史的起点。
不过,对于或有意或无意而进入农业时代的人类而言,他们恐怕就未必能体味到这样重大的意义了。以而今的考古学调查来看,尽管生产力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农业明以后的人类却在体质上大大的弱于远古的猎人们——按遗留的尸骨判断,进入文明以后的人平均身高更低、骨质更加脆弱、身体的病痛更为频繁,而所遭受的痛苦搓磨乃至由内而外的压迫与□□,比之于先前矇昧时的放旷与自由,又何止强了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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