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漩涡四十三（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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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从来不会考虑我死后会怎样。”他侧脸看来，似乎要告诉她自己和她以前所见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是个实际的人。”

“也对，你提醒我了，”蒙扎收回手去，并且点点头，“既然相信自己是个实际的人，就不该把想法放在这种无聊的忧愁情绪上。”

“你还不如想想我们俩都惨死在这里会怎样。”

“会怎样？”

“我想，”杜恩耸耸肩，“我们变成行尸祸害后来者，不过都没差。”

“是这样。”她盯着前方沉郁的黑暗嘀咕道，“都没差。”

。。。。。。

深层世界，既是和现实互为镜面的地方，也是人类噩梦中能够臆想出的一切寄居和诞生的地方。这种说法不甚准确，迄今为止也不过是诸多无法证实的猜测之一，可是，至少荒林学派的僧侣如此看待它，并且如此形容它。

所谓镜子的里侧，至少在荒林学派看来，其实就是物理性无法度量的意思。恰如镜子的外侧生存着物理性能够度量的人和动物，镜子的里侧，也生存从虚无中凭空诞生的怪异和从人之情感中诞生的邪灵。哪怕工业革命将科技展了二百来年，哪怕世界大战的战场能将一整座城市轻易毁灭，也照旧没有任何世俗的理论和技艺能够解释它，更不用说抵抗它了。

纪元交替的时代正值世界大战最惨烈的那几年，并且世界大战已经焦灼了三十多年。那些年来人命宛若草纸，也让当年活在世上的人们拥有同和平年代截然相异的价值观。正因如此，所谓的旧世遗民，大抵上都不会是什么好人。他自己也一样。

杜恩依稀记得，依照学派在地下庇护所观察的结果，深层世界的形而上学结构原本就像一座城市卷了起来，蜷成一个握着无尽邪秽的手掌，却在这些年里不断生改变。现实世界原本仅有少数区域与之相连，使它成为世俗中人口中恐怖民俗故事和志怪传说的源头。可等到当年它完全张开之后，镜子的表里就完全相连了。

此外，正如某些僧侣所说，这是世俗中人的不幸，却是他们的幸运。。。。。。

他跟依扎兰的猎手穿过长老搭建在深层世界的庇护所——不管这些建筑有多丑陋，它们的确是事实上的庇护所——跨越暗淡的灯光，并目睹周遭一切越来越暗，心知这片庇护所迟早会化为纯粹的恐惧。

蒙扎薇娅闭上了嘴，杜恩也循着那缕线越走越快，不过扭曲的异象仍在不断产生。

最初是从墙壁蔓生的血红色霉菌，然后是蜷曲成团的线虫自缝隙里洒下，堆成蠕动的的块状物，有时甚至汇作密密麻麻的线虫水帘，他们不得不远远避开。诺里村的活尸们失去了抵抗外来人的意志，如今都像人蛆一样在地上爬，如污浊的泥浆般相互聚集并粘在一起，化作许许多多的脸、手、脚、身体杂糅之后扭曲变形的肉团。他们跃过一条条向坑洼里蠕动的血肉之河，看到那些由腐肉堆积成的湖泊和巨坑，——很难判断最后会化作怎样的东西。

由于学派的原因，杜恩曾经接触过深层世界，但他没有深入到这种地步。很难描述他此时的感受，不过描述其实也毫无意义。除了目睹到的恐惧之外，有种使人神智恍惚的虚无感弥漫在周围，足以让人记忆损坏缺失，忘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与此同时，这种感觉又会唤起人心底深处刻骨铭心的记忆，——恐惧也好，愤怒也罢，甚至是仇恨和嫉妒，就像人所不愿回忆的一切都暴露无遗，被许多尖刀从心底剜出。

而且，这种感觉绝对不仅仅是感觉，它迟早会在长老的庇护所崩溃之后化作真实，——镜子里侧的真实。

杜恩能从理智上、从学派的典籍记录中了解这种恐惧感的来源和起源，也知道这是镜子里侧的自然现象，宛如现实世界中光波和声波的反射，不过他还是感到不适。印记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这种无法名状的感觉，至于蒙扎，只能靠他当年翻学派典籍时记住的隔绝咒术了。

等到庇护所彻底崩溃，他们就会走进米尔索教经文中所谓的“乌利尔深渊”，——教徒对深层世界的称呼。部分米尔索教派声称，在数千年来，乌利尔深渊一直在以邪恶的方式啃噬现实和深渊的边界，迟早有一天诅咒会降临到整个世界。这说法和荒林学派区别不小，毕竟不同组织对黑暗纪都有各自的看法，然而对杜恩来说，哪一个是真的并无所谓。他是个实际的人。

霉菌块凝聚成抽象的空洞人脸，线虫汇成的河流四处蠕动，电缆的金属外壳都生了红锈，像是放置了一千年，两侧墙壁的墙皮层层剥落蜷曲，黑腐败，有时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竟会循着反方向走远。。。。。。这一切迹象，都说明现实和理性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

这时候，蒙扎忽然顿了一顿，“我听到搜查长在叫我。”

这声音立刻有了无比低沉的回音，每个词都变成口齿不清的尖叫，最终化作非人的咆哮，然后才逐渐平息。这时杜恩把蒙扎拉住，跟她挤在墙壁的缝隙里，目睹一个由三具天使死尸揉成的扭曲存在爬过天花板：左侧一个中空的男性头颅、右侧一个中空的女性头颅、以及中央被他处理掉不久的希尔的母亲，——这三个脑袋黏在一起，脸都挤得失去了边界，三张嘴巴像是连成了同一张歪歪斜斜的嘴，利齿在它们全身每个伤口里不停地咬合。

他闻到一股足以让人内脏抽搐的恶味。

不久之后，他们从缝隙里出来，蒙扎似乎想呕吐，不过还是忍住了。杜恩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母，问她情况如何，蒙扎用同样的方式回答：

“要么用她提供的方式回去，要么就待在这里等死，——这就是搜查长的意思。”

看来对于谁先抵达终点这件事。。。。。。这位搜查长早有准备。

不过，对于还没见到敌人就先相互算计这种事，杜恩可是熟悉的不得了，或者说，没有人比他更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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