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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勉旃怒气涌动,就地拣起一枝长枪,红缨颤动,枪尖卷起碗大枪花,往那女子身后搠去。那白族女子头也不回,忽然身子一顿,左手往后回探,竟一把抓住枪身。刘勉旃眼睛一花,那女子扭头狠狠盯住了他,冷道:"你枪法使得太烂,换把剑再来!"握住枪杆一甩,竟把刘勉旃狠狠摔下地去。刘勉旃忍痛从地上翻身爬起,舌尖尝到一股甜腥,却原来是摔下时撞在石块上将唇角蹭出了血,他自打出道,属今天败得最惨,忍不住怒吼一声,向那白族女子直撞过去。这一下全凭莽力,毫无招式可言,白族女子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咯咯笑道:"若是被阮绩韬瞧见你这副蠢蠹模样,岂不气死?真是白白调教了你十几年!"说着,提掌拍向他头顶。倏地横里挑来一把冷森森、清凛凛的长剑,有个声音喊道:"姑娘手下留情!"那女子变招甚快,向后跳出丈余。刘勉旃站直身一看,救他的人竟然是数月前折断他佩剑的裁云剑慕容徵,不由转怒为羞,嚷道:"毋需你来多管闲事!"白族女子大笑道:"慕容徵,想当吕洞宾,麻烦也找条好一些的狗崽子!"言毕,只见她从袖中打出一根飞钩细索,攀住城墙,两三下便飞速蹿至城头。慕容徵出神的望着城头那道白色身影隐没不见后,怅然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手中不停挥舞裁云剑护住自己及刘勉旃周身,击飞如蝗箭矢,飞快的道:"还不赶紧将人撤走!还嫌死得人不够多么?"刘勉旃看了眼地上那柄断了握柄的破城锤,猛一跺脚,愤恨奔回。他偕同前来助阵的一千军士,顷刻间死伤殆尽,撤走时仅余下五六十人,当真伤亡惨重。没奔得几步,便见树丛后转出一队兵马,刘勉旃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为首骑在马上之人乃是李宓后,大感羞愧,忙低着头迅速绕过李宓援军而走。李宓高声喊道:"刘少侠!刘少侠!刘少侠止步"喊了七八声,刘勉旃只是埋首不理,转眼消失在山野中。慕容徵带领残余的唐兵与援军汇集一处,对李宓说道:"随他去吧!我看他也确实需好好反省一番啦,否则实在枉费阮绩韬的一番苦心栽培!"李宓见慕容徵果然下山襄助,心感大慰,跳下马道:"我方才远远的都已瞧见啦,若非慕容兄及时出手,我这几十名弟兄必然也难逃那女魔头毒手!"慕容徵面带尴尬,吞吞吐吐的道:"你唉,你有所不知,我其实其实是尾随冯姑娘下山来的我下山已近一个月了"李宓眼睛一亮,喜道:"冯姑娘下山了么?如此说来她应该就在这附近?慕容兄,我大唐若能得长门门主相助,这降伏南诏岂非指日可待,易如反掌?"他一把拉住慕容徵的手,激动道:"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待我亲自去请她!"慕容徵挣开他的手,斜眼瞅他,连叹数声,喊道:"李宓啊李宓,你当真如此糊涂么?这世间拥有如此超凡绝俗身手的女子又有几人尔?"李宓全身一震,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哎呀"一声,惊叫道:"怎么偏偏会是她呢?"夜半歌声唐军再次攻打龙尾关未果,此一役伤亡更甚之前。拖着残兵伤卒回转营内后,李宓始终一语不发,帐内诸位将士噤若寒蝉,无人敢开口叨唠一声。李宓眼望铺陈在案几上的南诏阳苴咩城周边地形图,突然举掌猛力拍了下去,只听轰然声响,案几坍塌。营帐内蓬起一阵尘灰,众将纷纷掩鼻退避,无不惊惧这位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将军竟也会有如此火爆的脾气,只见李宓抓起绘制地图的羊皮卷,一阵揉搓,竟将整卷羊皮搓得似一团齑粉,碎屑洒洒飘落。慕容徵叹道:"这是何苦来哉"李宓倏地抬起头来,眼眸放光道:"我不信区区一名女子便能左右我整个战局,我大唐十万雄兵,拿下龙尾关只是迟早的问题"慕容徵嘴角抽动,险些脱口大骂他目光短浅,迂腐愚昧,幸而念在多年相交的份上,终是忍住,心道:"李宓啊李宓,枉你一世英明,怎地还看不透那些个长门女子呢?冯一教导调教的几位妹妹之中,有哪一个是善了的角色?妹妹们已是如此,更何况是执掌长门的大姐冯一?你今日若是存了一丁点儿对冯一的轻视之心,他日必得用十倍的代价来偿还不可!"当下冷冷一笑,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李宓仍在独自生着闷气,忽闻帐外呜呜传来一片呜咽之声,他感觉奇怪,侧耳聆听,果然呜咽阵阵,看样子还不止是一个人在哭,倒像是成群结队无数人同时压抑抽噎。他不禁错愕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帐内诸人面面相觑,无人知道发生何事。正待出去查探,忽闻帐外有人高声禀道:"启禀李将军,自龙尾关方向传来诡异歌声,歌词蛊惑人心,有一大部分将士受其影响,相继失声痛哭,全营调度出现混乱!何大人命小人速请李将军"话未禀完,帐帘掀开,李宓心急火燎的冲了出来。只见满营之中,一片萧条孤寂的景象,白天受伤的伤兵互相扶持着簇成一堆。篝火熊熊映照下,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痕,偶尔有一处的伤兵因治无效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里传出的哭声愈发凄惨。李宓心下恻然,别开脸不忍再看。这时忽然听到自北面传来一阵悠悠歌声,缠绵悱恻的悲唱道:"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点得驱将何处去?五月万里云南行。闻道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村南村北哭声哀,儿别爷娘夫别妻,皆云前后征‘蛮者,千万人行无一回"李宓心头怦地一跳,像是有某种东西在他心房里猛然炸开了。他望着满营将士一张张混合了血污泥水的脸孔,那一双双哀泣的眼睛更像是一把把的利刃,毫不设防的戳进了他的心口。李宓脸如死灰,踉跄着向后跌了两步,慕容徵在身后扶了他一把,语重心长的说道:"依我愚见,李将军不如趁早收兵,撤回长安,你已失了军心气势,这场仗不打也罢!"李宓心绪难平,嘴里不住的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这难道也是她想出的计策么?长门冯一长门冯一!你到底是人是妖?是魔是邪?难道不能胜你,便无法拿下这龙尾关,无法拿下阳苴咩城,无法收复整个南诏了么?"他突然奋力挣开慕容徵,从怀中掏出一物,抛给身后一名武将,高声道:"姚光接令,若明日午时未见本将军回营,则全军拔营再退五里;若本将军三日为归,你便持此军符,号令三军继续攻城,不得有误!"最后两个字说完,他已跳上一匹战马,飞驰而去。慕容徵感觉不妙,急叫道:"李宓,你难道要去送死不成?"没等他这句话喊完,李宓的身影早消失在夜幕中。一路纵马狂驰,约莫半个时辰便已赶至龙尾关下。李宓为避免惊动守关士兵,在离龙尾关尚有半里路程时,便悄然下马步行。走到白天刘勉旃用破城锤破墙的地方,发现原本残破的墙垣竟已修补完整,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曾有过被损的迹象。南诏兵卒动作如此迅速,仅仅半天工夫已将破墙补好,这使他深感佩服。选了个最佳的角度,他从怀中取出一段长索--这段长索一头系着铁爪,正是前几日为冥想出破解巨型飞钩捣毁云梯之法而特意打造的。李宓原也想不到这条飞索竟还会在这里派上用场,掂了掂铁爪的分量,他尽量放轻手脚,将铁爪用力甩上城头。试了几次,铁爪果然如愿钩住了城头砖缝,李宓一阵窃喜,凭借长索之便,飞快的攀越城墙。谁知双脚刚刚踩上城头基石,便听黑夜里砉地一声异响,没等他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见一团庞大的黑影笔直朝他撞了过来。他急忙伏低身子就地打了两三个滚,身后咣地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擦着他鬓角险险的飞了过去,砸在地上,他感觉耳根子火辣辣的疼,随手一摸,掌心里黏糊糊的,竟然是血。李宓侧身往后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见方才他脚踩之处,砸下一块大木板,板下密密麻麻的钉满了铁钉。李宓认得这东西,这原是两军对战时,埋在陷马坑之类的地方用来破坏敌军骑兵阵的狼牙拍,却没想到有人竟拿它涂黑,悬挂在城头上,巧作暗器之用。只是寻常狼牙拍上的铁钉只有寸许长,而这一个的钉子竟有一尺半长,似乎南诏早就知道有人会利用飞钩夜闯龙尾关,所以事先备下了这等歹毒的利器。若非李宓身手了得,千钧一发间滚地而过,可就不仅仅是耳根擦出血那么简单了。才一犹疑,方才巨响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兵卒,纷纷叫嚷着往这边搜了过来。李宓不敢停留,急忙利用飞钩缒下城去。待他踉踉跄跄,满身狼狈的从龙尾关上跳下时,关上已是锣鼓声齐响,显然是守城士兵发觉情况不对,进而鸣金示警。入龙尾关往南,野地里随处可见许多临时搭就的简易草棚,四下寂静,偶有犬吠,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这些草棚内居住的显然都是从关外临时迁入的南诏百姓,这一切皆因战争而害得他们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李宓忽然想起大唐的千万百姓,想起留在长安的父母妻儿,想起方才在城外听到的那首凄凉的歌。他心中一阵酸痛,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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