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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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兰花和月红、华英吃了饭一早便去看戏了。兰花的妈妈莲香却是没有一点心思去凑这个热闹,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屋里呆望着睡在摇篮里的奶娃娃。自从她男人学贵决定要在这一阵把六个月大的老小送走,她心里就一直不得劲。学贵一早吃了饭便到隔壁田中镇上的水泥厂上班了。与周遭的庄稼人相比,水泥厂的工人可是个香饽饽,就是整个村里也只有五个,学贵和他哥就占了两位。厂里的工作稳定,每月有15o块钱的工资,还有固定休假,逢年过节还吃的用的,可不是个好工作嘛!她当初也是看中这一点,欢欢喜喜嫁了过来。这些年日子也算过得去,除了平时有些磕磕碰碰,大体还是满意的。唯一不足的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连生了四个女子,这次本想生到一个儿子就不生了的,谁知道又是一个女子!唉,命啊……
要说把孩子送人,她肯定是不舍得的,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是别人家对她不好怎么办?打她骂她,把她当粗使丫头怎么办?虽说哪家的女子都要做活,但是起码亲生爸妈不会往死里整。想到这些,她心里揪痛起来,眼泪吧吧往下流。
想着想着太阳下山了也不觉得,还是大女子告诉她爸爸回来了。她这才起身去煮饭。
天麻麻黑的时候,陈兰花从地里放牛回来。只见她爸学贵正面如死灰、抱着双臂、端坐在饭桌上席。大姐金花在厨房烧火,二姐银花正端一碗菜从厨房出来,四妹婷花哄着摇篮里的妹妹。她家饭桌旁两米远的地方是她伯伯家的饭桌,他们一家六口正吃着饭。学贵和他哥学富因为分家闹架,学贵眼红他哥分到一间新起的厨房,而他哥又嫉妒他多分得一间房,两家因为这个到现在都没往来,就算是在一个厅堂吃饭也互相不朝对方望一眼。每天两兄弟去水泥厂做事也故意差开时间。他们爸是镇上退下来的书记,还有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子,对于两个儿子的事他也是没少操心,后来干脆搬到偏厅去住,一扇木门关起来,懒得管那些事。其实两个儿子对他们爸心里也颇有微词。当年,他们二十出头,老母亲生病死了。才一年他们爸就提出要娶北门寨的寡妇女人,两人极力反对:我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要人把屎把尿,饭两个妹妹会煮,何必招回来一个寡妇,惹旁人闲话。
可是他们爸还是把寡妇娶进了门,最后一家人闹得无宁日。总之,现在除了两个妹妹,家里三个做主的男人都没什么往来了。
学富家准备收碗筷的时候,莲香才从厨房出来,她围着一条布满油渍的围裙,解下头巾掸身上的柴火灰,埋怨道:一天天的,就知道等吃。跟个地主老爷似的。
学贵一下把筷子摔桌子上,鼓着眼睛骂到:你个尖嘴巴,一天做点饭就会死一样。你爹爹我厂里上班不累?
“哦!就你累人!屋里哪个是闲人?你讲。“
莲香顿了顿接着抱怨:你上班累,家里八九亩的田地不是我同几个女子在操持?回到家饭就该我一人管,孩子也该我一人管?“,她好像要把心里的不痛快通通出来一样。
兰花几姊妹低着眼皮,快扒碗里里的饭,不敢出声响,生怕引火上身。
学富一家也快快收拾进了房间,不想理这些闲事。
兰花一家的晚饭就在学贵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结束。
夜深了,跟白天的热闹相比,此时的羊山平静而安宁。孩子们已经早早进入梦乡,周遭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不时传来的狗吠声和鹅山庙里的钟声。
莲香却没有一丝睡意,她把她那还没取名字的小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啜泣。就在刚刚,她男人学贵告诉她,抱养的人家明天就来。
“又作样子给谁看?早就说好的事。“
“呜呜……,我可怜的娃娃……“,莲香也不理学贵,自顾自地望着亲着怀里的娃娃。
“行了,莫哭了。“
学贵怕这夜深人静的,被人家听去了不好,于是转而安慰莲香,他压低声音说到:
“这孩子也是跟我们无缘,现在这情况,假如不送走,一个是养不起,二个是现在计划生育,想再生个崽就麻烦了。咱给她找个好人家送过去不比直接放外边强?”。这年月,多的是生了女伢仔不想要而往外丢的。去年冬天里,一个北风呼呼的清晨,陈福家里就从菜市场抱了一个别人不要的女娃娃回来。莲香还去看过,是个刚满月的女娃娃。听陈福女人说,她和男人赶早去菜市场准备买点肉,当天她屋里要招待客人,刚拐过祠堂往菜市场去的那个角,她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两人循着哭声的方向看去,昏黑的天幕下,只见在拐角处一块大石头上,放着一个小提篮,篮子被一块布盖着。他们小心地上前去,慢慢掀开盖布,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蛋赫然在眼前。
“啊呀!这是谁家的娃娃?”陈福女人惊呼起来。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别人不要的孩子。只要她愿意,就能抱回家。这孩子指定是哪个村子的人家放在这里的,本村人不可能会放在本村,等孩子长大一些不就露馅了?说不定人家的父母就在某个角落看着。
陈福见娃娃五官生得端正,有了想法。他生了四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子,世人样样讲究一个“好”字,他陈福自诩样样比得过别人,就这一门,他就没有得“好。”,现在计划生育,他又是半个公职人员,断不敢违反生。但是捡来的孩子不一样,不算违反计划生育,这事是有先例的。
陈福把孩子从篮子里抱出来,打开包袱查看了一番,是个正常孩子。
随后他对女人说到:“我们抱回去养,几个崽都大了,等这孩子长到六七岁就能帮屋里放牛,干些杂事。就是出嫁了,也能讲一些财礼,亏不了。”
陈福女子一向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两口子便抱了这孩子回家。现在该有半岁了吧。
学贵接着说:“二姐说那家是个好人家,家里条件不错,人也好,会好好待咱娃娃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学贵大伯家排行老二的堂姐先前来羊山看望她身体不好的老母亲,顺道来学贵家坐了坐,学贵自小与这个堂姐关系就好,因此就同她话了这桩心事,没成想堂姐还上心了。她嫁的姚家村有户人家生了两个儿子就没得生了,想抱养一个女儿,凑个“好“字,说起来那人家日子也好过,两口子在村里开了个杂货铺,也去什马镇上赶场卖货,家里条件不差。
“也是趁着这几天唱戏热闹,来个把外村人也不会有人在意,人家只当是来看戏的。再说娃娃大了更认生,不好。总之,现在就最好了。“学贵语气缓和下来。
莲香根本听不进去这些,眼里只有娃娃,她知道这事是定下来了,她马上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明天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见不到她长大,见不到她结婚生子……所有的。她知道,送养的孩子是不会给见亲生父母的,纵使她的孩子就在那里,她也不能上前去,这是规矩。
学贵不知何时已经呼呼大睡了,只有莲香一人独自垂泪……
到了第二天,村里照样是锣鼓喧天,闹得莲香心慌失魂。学贵今天休息,他吃过早饭就一个人踱到了热闹的戏台下听了一会儿戏,现在正蹲在勺子岩脚下的低矮石墩上同队里的几个老爷们一起抽烟说闲话呢。
到了半晌午的时候,他约摸着堂姐应该快到了,于是背起手往回走。到家才坐定,水都没喝一口,他堂姐花香就领着两个女人进了门。年轻一些的女人约摸三十多岁,扎着低马尾,穿一件鸡心领的青色短袖,下身一条同色的长裤,多半是在镇上裁缝那里做的衣裳,裁剪手工都还不错。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拘束。
年纪大些的女人穿一身灰白色卡叽布套装,衣服是衬衫款式,下身也是长裤。她要老练得多,进门就摸着一头花白的短笑着与学贵拉话。“你一定是亲家吧,这是我侄女,孩子老实得很。”农村地方,为了表示与人的亲近,见人就叫亲家。
学贵与堂姐请她们到厅里坐下,女人又说到,“原先我也是嫁到这村里,后来男人死了才改嫁到姚家村的。孩子呢,你就放心,我们肯定不会亏待。“
莲香一人坐在桌子的一端,也不说话,低着眼皮,又时不时拿眼睛瞧一下年轻女人,想看看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们看一下娃娃?“年纪大些的女人提出。
“好好,“学贵与堂姐同时答道。随后四人一同进了房间,“好,好,好秀气的娃娃!“,在门口的莲香听见女人连声称赞,她的心绞痛起来。
出来后,两个女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出来便对学贵说,“亲家,要不我们这就走,等下散戏了怕不方便。“
学贵客套道:“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回家去吃。“老女人摆手,然后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学贵,舔笑着说,“这是给孩子妈的红钱,保佑大家都好的。“
学贵本来想推辞一下的,对方又说,“这是规矩,得了大家都好。“,他便没说什么,只笑了笑,便收下了。
学贵去房里抱出娃娃交给年轻女人,又让莲香把娃娃的小包袱给拿出来。莲香麻木地做着这一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从身边抱走,越走越远,很快便消失不见,她们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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