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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口舌木讷,为人也朴素,笔下却是锦绣华章。什么公文都是挥笔而成,秘书监都损减不了文字。简直就是一人在手,公务不愁啊。而且王坦性格好。埋头做事,从不理会蜚短流长。麻烦找到他头上,他最多一斜眼,用看白痴的眼神一瞟,该干嘛干嘛——这种人,这种人摆明了主公不罩着,他走路都能掉河里去!又因为他出身好,有长才,庶务上少了他不行,所以大多数麻烦他其实都能轻易摆平,用不着主公出手。实在没有比他更经济适用的了!皇帝当王爷的时候就对他眼馋得紧,自登基后,更是常想着把他从桓净手里掏出来,给自己当丞相——当然,给自己当丞相未免年轻了些,给儿子当却不老不嫩,火候正好。因此听黄门郎说到王坦闺女,皇帝略一沉思,便道,“给王坦放半天假,让他回家看看吧。”——虽然没能把他从桓净手里掏出来,但桓净已经老了,想来也霸不了多久了。回头皇帝就跟皇后提起,“王坦闺女多大了?”皇后略一怔愣,“像是比阿尨小一岁。”“朕看王坦是个出息的,日后必是黑头公相。”皇后心道,废话,就冲他姓王吧。皇帝当然明白皇后的心情,就笑着上前亲她,“你别犯傻了。朕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先帝也并不是没有儿子的,继承大统的,却是他的庶弟,当今圣上。皇后悚然一惊,就惊疑的望着皇帝。皇帝便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些事,朕一个人是做不得主的。知道你受委屈了,却只能为你做这些。朕心里,也不好受……”皇后目光便软了下来。两个人抵了额头,轻轻的厮磨着。少时夫妻,壮时相扶,老来相守。到如今她不体谅他,还有谁为他?“臣妾明白了。”“也不急,多看看。”皇帝就笑道,“阿尨也值得好的。”阿狸是没想到的,自己在谢家迷了个路,竟然连皇后都要赏赐压惊。上一辈子,皇后真心将她当亲女儿善待、维护,她心里也是将皇后当另一个阿娘看的。她独宠十年而无子,差一点就抱养了堂侄,皇后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阿狸原本就愧疚着。后来虽默许司马煜生下庶子来,但庶子当真生下来,她立马就甩掉司马煜回老家了……——她一直记得皇后那句话,“阿尨就交给你了。”没能善始善终,她心虚。因此一见她阿娘收了皇后的东西,就惶恐起来。她在山里丢了一回,说没受惊吓,那是骗人的。再加上皇后过问,心里立刻不堪重负。她阿娘自然想不到一个八岁的娃子能有多难排解的心事,见她仄仄的,便笑问,“怎么,谁给我们大姑娘气受了?”阿狸:“没有啦……”她能说她觉得有负皇后所托吗?还是她能说赶紧把她嫁给谢三,免得夜长梦多?只能心情抑郁的给谢涟绣荷包。谢涟这种孩子最是一言九鼎的,阿狸毫不怀疑,他说要带一辈子,就会真的带一辈子——她总不能让未来的大将军一直带着小孩子的练手作吧?自然要从内而外的精工细作。她比对着绣线的颜色,她阿娘就又说:“皇后那边赏了,阿娘是得进宫去谢的……只怕皇后要问起你来。”阿狸扑地。在心里默默的吐了口血,又悄悄的擦干净。“听人说,那天太子也去了?还带了五百羽林卫?”她阿娘又笑问。阿狸不会说谎,挤了半天,才勉强道,“……女儿不认得,不敢乱说。”她记得自己从牛车上掀了帘子张望,望见那少年张扬,少女娇憨,他们并肩而立,含笑相语。她不能不承认,司马煜与左佳思才是一对璧人。他们命中注定是要相遇的。她早知道了左佳思家里的情形。回来后与母亲、祖母说了,就差人去换帖,与左佳思做一对金兰姐妹。想有王家的阿姊在,她的兄嫂该不敢再为难她了自然,虽结了姐妹,阿狸却是不想再与她见面了的。上辈子她的早逝让阿狸心疼,但两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原本就是难同室而居的。这一辈子,她成全他们,然后便永不相见吧。阿狸娘听她这么说,便微笑颔首,心道:看来闺女心里还是明白的。这件事也不过是君上体恤臣下。自然有王坦感恩戴德——小儿女间的事,便心知肚明的揭过去吧。阿狸娘想。——并不是她对太子妃位不心动。实在是太子见面就啃阿狸一口,回头就去追谢涵,没几天又过问了沈云竹的往事,让她心有余悸。就算那是太子,不靠谱到这种程度,阿狸娘也是不敢将女儿往里推的。然而谁知道,这件事之后,太子竟忽然靠谱起来了。听说近来跟着谢太傅读书学事,很有成长。跟在皇帝身边听政,偶尔问一句,答一句,也颇有眼光和见地。长进更是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更难得的是不斗鸡走马,肯虚心听取。至少在王坦看来,司马氏这一辈、乃至上一辈的少年里,都没有这么机敏又耐心的。——王坦阅人多,心眼最明、看人也最准。他觉着“可”了,那大约就是真的没错了。因此望族们便不再拘着家里的子弟,准他们与太子一道读读书,蹴蹴鞠。太子与谢太傅走得近,自然也与谢涟亲近。他原本就是欣赏谢涟的,谢太傅也从不禁着谢涟跟他来往。都是一个年纪的少年,为人又都不拖泥带水,自然轻易就玩到一处。自太子开始专心向学,两个人俨然有了同窗之谊。平日里一起说说学问,谈谈时事,更觉得投契。然而两人都默契的不说到那天山林里,分头搜寻一个女孩子的事。不过,阿狸倒是没想到,王琰也这么早就跟谢涟有了交情。她就仔细回想着:上一世——呃,上一世王琰也确实一早就有朋友了,不过这阿弟不爱厮混在内院里。时常为了求学,一出门就几个月小半年的,便很少说起他的朋友。阿狸只知道他那朋友爱吃云腿月饼,为此还特地——惊!阿狸想起来了,他是随帖送了鲊鱼来,讨要月饼的!不用问了,除了谢涟,还有谁这么爱送鲊鱼?——原来上辈子她就给谢涟做了四五年云腿月饼。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绣荷包的时候,阿狸就一直很囧。而王琰还在说:“阿胡送了鲊鱼来,帖子里问起阿姊。阿姊,你要不要回帖,或是我代笔提一句?”阿狸:“你代笔就行。回头我做两样点心,你带去和阿胡一起吃。”王琰兴冲冲道:“多做些,太子和卫阿丑许也要一起。”阿狸:……阿琰,你怎么跟这群狼混到一处去了!卫阿丑也就是卫琅。这娃从小就悲剧。他出生在五月初五——这个时代有个说法,二月生的女孩、五月生的男儿都不吉利,前者克双亲,后者克全家。二月初二和五月初五就尤其的不吉利。按照习俗,这两天生的孩子都是不养的。要么溺死,要么就扔了。但是竟是自己的儿子啊,溺死了他卫家可就只剩一棵独苗了!因此一家子围着一个男娃,都下不去手。幸好这时,阿狸堂叔去卫家做客。见这阵仗就吓了一跳,问明了缘由,就哭笑不得。他不信邪,就说:“也许这孩子另有福分呢。孟尝君不也是恶月恶日里出生的?一样更出息。你要不放心,就把这孩子记给我,我不怕妨。”人都信自己愿意信的。卫琅爹一听就感激不尽,忙说“有道理,有道理”。结果第二天,阿狸堂叔出去玩,不留神摔了一跤,滚下半里山路去,栽倒水里差点没淹死。……让死理性派说,这纯属巧合。但那个时代的人不这么想啊。卫琅爹满怀愧疚去看探望阿狸堂叔,阿狸堂叔鼻青脸肿的笑道:“凑巧而已,别放在心上。那孩子我可还是要的。”卫琅爹都快哭出来了,“你快别说了!我就是掐死他,也不能把他给你!”阿狸堂叔就无奈了,怕说不听,干脆道,“我那一跤已经把他晦气摔没了,你可别再犯糊涂。别人求儿子可都不得。”卫琅爹没犯糊涂,他只是想了个糊涂法子来化解——他把卫琅序齿在闺女里,当女孩子来养。连名字都没取,就叫“六姑娘”。卫琅生得漂亮,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清灵得能掬起一捧水来。傲娇一扭头的模样,看得人心脏都能梗住。家里阿姊们为了给他梳妆打扮,常争得打起来。卫琅爹一瞧——不行啊,这就是只妖孽啊。这回终于肯给他取名了,名字取得也简单——你不是漂亮吗?好,就叫你六丑了!看你怎么得瑟。卫琅……卫琅没意见。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是个男的,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一直到他七岁上,阿狸堂叔忽然想起他来,去找卫琅爹:“我不是在你家定下个小子吗?差不多到年纪了,让他跟着我读书吧。”卫琅爹这才想起来——囧,忘了那是个儿子了!赶紧洗洗干净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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