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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就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将契纸收好了,道:“两倍我可出不起。只是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你情我愿最要紧。你我竞价也没什么意思,就问问这货主的意思吧。”远远飞来一颗烂白菜。丢白菜的人似乎想骂什么,对上崔琛白狼一样阴鸷的眼神,忙又缩回去。只是这么点水而过的一个信号,却令卢轩瞬间警醒过来——他跟崔琛不一样,他在为恶时很清楚别人背地里如何恨他,他平日里不当一回事,只是认定了这些人拿他没办法罢了。但此刻他却不得不考虑后果了。若真的当街被市井小民砸烂白菜,日后传扬出去,他和崔琛就不用做人了。再看一眼那少女一直噙在唇边的微笑,心里就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他是能放下架子的,立刻改口,“既然是姑娘买下的东西,今日便是我的不是。令姑娘损坏了多少财货,卢某愿意双倍补偿。还请姑娘既往不咎。”少女道:“既然你肯认错,我倒也不必太追究。”带笑的眸子便瞟过崔琛,道,“反正我家的人也没吃什么亏。”四面都是忍俊不禁的笑声。而崔琛居然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垂下眼眸来,一言未发。少女又道:“我家的东西,你按原价赔偿就是了。只是牵连了这么多无辜商贩,却令人十分不忍了……这赔礼……”卢轩忙说:“赔给小娘子多少,自然就赔给他们多少。”少女笑着点了点头。司马煜压在卫琅背上,赞许道:“这小娘子好气势啊。”谢涟沉默不语,卫琅也默不作声。司马煜:呃……难道他说错了吗?就见那姑娘依旧大方从容的走回去,在离他们不远的一辆牛车前停了下来,屈身一福,道:“小娘子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有朔风卷地而过。仿佛那风卷着冰凌冻穿了衣衫,司马煜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他就望着那扇被棉毡遮住的车窗。但车厢里面的姑娘连手指也不曾探出来半分。他可以相见她娉袅独坐的仪态,必然是他生平仅见的美好和端庄。“令他道歉。”里面传来声音,“若不肯,接着打。”47不如不见(七)崔琛道歉了。而且道歉道得干脆利落。这孩子有枭雄气,局势不利的时候也能忍气吞声。他只把账记在心里,利息滚利息,秋后算时自会赶尽杀绝的讨回来。阿狸才不怕他。反正她这辈子有的就是这种资本。才华见识能力都了了,偏偏白富美指标高,谁比秒谁。最不怕的就是硬碰硬……好吧,也许她不美,但好歹也不拖后腿不是?崔琛非要当着她的面横,她就横回去给他看。离开的时候她甚至让牛车慢慢悠悠的从崔琛身边晃过去,心不在焉的对珠翠说,“若看到有人恃强凌弱,只管以十倍的强横碾压回去。对恶人,就要用恶法子。”而珠翠也轻轻笑道:“记下了。”崔琛攥紧了拳头,终究还是没爆发出来。司马煜就望着牛车从他的对面缓缓的去远。只闻其声,那声音却也如天音贯耳,在脑中嗡嗡响成一片。那嘈杂得将世界都搅乱填满的声音里,有无数映像在脑中飞速的闪现。可是他辨不清,抓不住。只能任由那些声色光影倏然而过。在最后,那杂乱的映像终于归而唯一,漫天飞雪里,少女含笑回眸,眉目宛如水墨点染,清隽分明。而后瞬间消散。意识中有什么潮水般涨满。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在潮水中沉淀。司马煜莫名其妙就觉得很难过。这种难过很奇怪。司马煜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觉得自己日后一定会娶一个又丑又凶又悍的母夜叉当老婆,还会被她吃得死心塌地。小孩子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也总为一些很搞笑的理由担惊受怕。但那时他确实当真了,并且为此忧心忡忡。所以看到谢涵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听到了福音--只要他抢在母夜叉之前娶个天仙不就好了?所以他费尽心思追求谢涵,诚恳得恨不能吃买饭都要分她一半,但他并没有为自己即将逃出生天而高兴。反而是那天上山遇见谢涵儿子的时候,他忽然就松了一口气。那时他想:难道他就逃不了娶一个母夜叉的悲惨命运了?这可真令人难过啊。但是从那之后,忧心忡忡的感觉反而消失了。就好像说完“你看我努力过了,但就是没办法啊”,然后就欢欢喜喜,甚至有些期待的认命了似的。那种难过就跟现在的很像。但那个时候的难过不会让人心口被揪住了一样闷,闷得喘不过气来。谢涟和卫琅当然认得出阿狸身边的大丫鬟。他们看到珠翠的时候,就知道对面牛车里坐的是阿狸。想不到那么软绵绵的小姑娘发起飙来也这么……这么凶猛,真是看错她了!知道是阿狸,再回想崔琛被打屁股,卢轩向个小侍女低头认错,卫琅就有些冷汗潸然--深藏不露啊!真不愧是他师父的侄女儿。看来母猩猩手抓大棒脚踩众花是不可能了。母狮子口叼野豺睥睨群猫才是他家未来的局势啊。卫琅唏嘘感叹,远远的望见崔琛和卢轩,深觉快慰人心。也就没了推人落井再砸块石头下去的心情。回头看看谢涟,虽脸上没露什么情绪,但显然也在校正之前对阿狸的定位。卫琅忍不住就有些口贱:“还这么率性而为。”谢涟不动声色的回敬,“由来如此。”两个人目光相对,同时一笑,各怀心事别开头去。司马煜闭目凝神,平复了半晌,那种憋闷的感觉终于消退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闷闷的上车,道:“都解决了,就回去吧。我看那个……”他还不知道崔琛的名字,想说“小屁孩”,却又想起崔琛拔刀时的目光,竟就叫不出来,便略过去,“估计他暂时不会露面了,咱们也回去吧。”司马煜想错了。崔琛才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就羞恼得龟缩起来。反而是他自己,回去之后半夜里心烦得睡不着觉,蹬了被子,受了风寒。窝在东宫卷着棉被流鼻涕。崔琛处置得很大方。许诺给商贩的赔偿也一文不差的送去,姿态也十分诚恳。全然不像受辱过的模样。反倒是市署丞知道了他的来头和恶名,怕他闹事,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崔琛了了这遭事,每日里照旧去城外跑马打猎。有一回不小心践踏了乡间的田地,被农夫追出来骂时,也态度友善的道了歉,留下赔偿。这个时代的人爱传播名人轶事,还有门第情结,尤其爱传播世家名士的轶事。崔琛有出身,有才能,在江北时何等张狂,来到江南竟也被我儒风德化周处悔过了,多有话题性。关注度立刻飙升,很快就声名远播。连卢轩在酒肆听说这些传言,也不由停箸细闻。虽然十有八九都不以为然的一笑而过了。不觉又过去了小半个月。江南隆冬,终于连苇花也飞尽了。鸟雀飞渡,点水而起,远去天际,便平生一点孤茫。崔琛在小民口耳间也红了小半个月,风头终于被同行的另一个少年盖过了。那少年名叫穆清。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就只骑马出去溜了一圈。雪肤红唇,点漆黑眸,长睫开合间眼波一流,瞬间就荡漾了整个建邺城。实在太美了!而这个时代的人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爱美。美德瞧不见,还要用各种品论、逸闻加以描摹,自然更不吝对瞧得见的美貌致以最狂热的追捧。穆清火了。而阿狸也叹了口气--上辈子北朝来使团里可没有容貌这么扎眼的人。阿波,她终于找到了。穆清、穆清--阿狸记得前些日子隐约听到人议论说,北燕慕容氏有个清河公主,生得国色天香,想来就是她女扮男装跑来南边找她了。阿波这穿的……真是倒霉啊。美貌的亡国公主,历来都是要被叔兄献给仇敌换取性命和利益的。本来还想让阿波帮她,看来阿波能自保就已经是万幸了。阿狸叹息的时候,正坐着牛车,行在乡野间路上。谢清如生辰,邀她去小住。阿狸推辞的次数多了,这一回谢清如切切叮咛,她实在不能再找理由,便去住了几日。她阿婆想孙女儿,也知道阿狸在外面住不熟,恰这一日阿狸六叔出门,便令他顺便接阿狸回来。两人路上说起城里新闻,就提了穆清一句。冤家路窄。崔琛正在城外打猎,远远的望见牛车,眼神立刻就直了--再略一确认,可不就是那天那一辆吗?草草点了点身边人数,七个--比牛车随行的护卫还多一个。立刻就血气翻涌的扬鞭跃马,带人俯冲下来。这少年来得气势汹汹,阿狸六叔自然很快发觉,便对阿狸道:“遇到点麻烦,可能会有些吵,别怕。”阿狸:……不会这么凑巧吧。掀帘子一看,可不就是崔琛那土匪吗!真是个倒霉孩子啊,这还没出谢家的地界呢。谢家送行的侍卫们才转头,大概将将过了山角,拨马就能赶回来。他这么一往无前的冲过来,找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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