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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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这样讲,是指秦始皇第三次东巡病死在路上,在沙丘那儿咽了气——传说为了保住这个秘密,掩住尸体的腐臭,一路都用臭鱼烂虾埋起来,急急运往咸阳……沿海一带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个历史故事的。老人似乎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这会儿笑眯眯从腰上解下一个酒葫芦,礼让一下,仰头大饮一口。酒味很浓。老人捋着胡须,真像一个仙人。
“在这一围遭,你要听徐福的故事,那可多了!”
老人把酒葫芦拴回腰上,伸手指一指前边“你们是去那里的吧?”见我们一脸『迷』茫,就说“就是老林场啊,当年那儿从四面八方——反正都是大城大市的地方,赶来一些有学问的人。这些人当中干什么的都有,有的会画,有的会唱,有的会写,反正一家伙全赶来哩,就在那里卖起了苦力。说是让他们卖苦力,其实就是劳改呀,有人一天到晚死盯着他们干活哩。这都是一些苦命人,前半辈子不孬,下半辈子挺糟,还不如咱打鱼的!看看吧,他们那会儿整天伐木头刨地,这对他们可不是轻省活儿……”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告诉纪及“这里当年有一个‘五七干校’。”
“老林场那里还有种地的,有些老工人,有招待所哩。”老人笑眯眯地看过来,相信我们就是到那里去的。
我和纪及商定当他沿着海滨寻找古港的时候,就让我一个人在那里留下来吧,最后我们在那个“百花齐放之城”——思琳城会合。
三
我们分手的前一个夜晚,差不多谈了整整一个通宵。都没提城里的事情,不愿让它坏了时下的心情。心照不宣的就是我们要尽可能地让这次远行变得高兴一点,忘掉过去。纪及说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就找时间一块儿到他的出生地去一趟。那一架架大山啊,那个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地方,只要一提起来就让他两眼闪亮。他说那些山比东部要高得多,也险峻得多,那里的人至今都在过着另一种生活……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去了,这些年来走了很多地方,可还没有到过南部山区那里因为极度的穷困而有名。有一段时间吕擎他们要去,后来因事耽搁也没有走成。原来那片贫瘠的大山就是纪及的老家啊。
黑影里,纪及的声音有些异样。我知道他在想自己的母亲,就把话题岔开了,可他总是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像在听林木哗啦哗啦的响声……半夜以后,纪及仍然不想睡,就到床上去整理考察笔记。我不愿打扰他,和衣躺了一会儿,后来忍不住就去看他的笔记。那上面画了很多图形,有一些像坛坛罐罐,大概是记录了古港附近的出土文物。他告诉我这是莱子古国——有不少出土文物就来自那儿的古国遗址——出土的“?器”
“这是非常有名的文物!有人专门写过《?器》这样一本书呢。这一件就是1951年在莱子古国原址上掘出来的,圆角长方形,子母口,口两侧还有复耳,耳和器间有双梁相接;盖上有个方钮,器下有方足,盖和全身都装饰着瓦纹,器的内底和盖内都刻了字……我这样讲你不能明白——如果上次我们在一块儿就好了,咱们可以边看边讲。”
“可是博物馆只有斝器图片,那里没有藏品——”
“就是有也不会让我们看的!”他笑着。他对那座博物馆的所有藏品都很熟悉,像春秋时期的“吴王夫差剑”——说到这儿纪及连连咂嘴——临淄出土的战国时期的“国子鼎”——“像有名的举方鼎、京鼎,它们都是商代文物啊。”我问什么是“豆”?他仔细介绍,努力想说个明白一种深盘高圈足,盘外壁装饰着一些涡纹、凹旋纹,圈足上还施有两道凹旋纹……他特别谈到了西周时期的一件文物,说
“这件文物你该知道呀!”
可惜只能让他失望,我一点都不知道,在这方面我是十足的外行。
“那是有名的‘方奁’!它就在东部平原这儿出土,长方形,有两个盖儿,盖上还有一对『裸』体男女相对跪坐,而且方奁的四个腿儿就由『裸』体人形做成——你看古人的思想自由奔放得很,他们竟然在方奁合盖上铸起了男女『裸』体!”
他说从这里回城时,一定要抽点时间和我一块儿去看看这件奇物……因为谈得兴奋,到后来就不想睡了。因为第二天还要赶路,我们不得不在黎明时分强迫自己躺下……
让人羡慕的是,他只一会儿就出了细细的鼾声。可是我后来一直未能入眠。我在想以前所经历的那些远行的夜晚。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平原和山区走来走去,这种没有尽头的奔波和行走是从童年时期就开始了的——在那片海滩平原上,在我的出生地,在芦青河两岸的丛林中,我曾经一直奔走不停;后来我又一个人到了山地,在那些大山的缝隙里窜来窜去,像一只野物那样四处寻食,规避危险,追逐着同伴……最后有幸进入了一所地质学院,这才离开了平原和山地,直到栖身于一座城市——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从此我有了崭新的朋友,有了一个热乎乎的小窝。很可惜,我总不能在这座城市和这个小窝里安定下来——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远方呼唤,它出了声声催促快啊,快啊,快上路啊!就在它的呼唤声中,我真的一次次走出那座城市,告别拥挤的人流,走向童年的大山和原野……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不能待在同一个地方,我必须不停地走、走;我必须用脚板去探求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土地,去寻找去叩问……
可是我在寻找什么?追逐什么?
我睡不着,黎明前一直在极力回忆关于奔走、关于山地和平原——那一幅幅鲜亮的图片……记得那一天又回到了那片山区,清晨,因为一阵冲动,我竟然一大早就健步登上了一个山包——至今记得那天带着一身汗水攀援、蓦然抬头的惊讶眼前是喷薄欲出的一轮红日,在晨光里欢快飞去的一只苍鹰,还有两三只云雀在头顶欢唱……走下山包,走向潺潺流动的溪水;捧起溪水洗脸,不远处就是一块彩『色』的石子,石子旁是一条银亮的鱼;它倏然游开一点,晶亮的小眼睛瞥着我,缓缓隐入水草……
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抖动,各种小虫子出了鸣叫。我此刻仿佛身处出生地的那片小果园——恍若躺在茅屋里、蜷在外祖母身旁……那个孩子啊,后来他打着赤脚,脚上满是泥巴和裂口,奔跑不息,一直跑到少年、青年,然后又跑到中年……
黎明前我在轻轻『吟』哦,那是一位印度老人的诗句
在既往与未来的滔滔合流之中我总看见一个“我”
奇迹般地,孤苦伶仃,到处巡行……
四
很多年前,老林场实际上与旁边的农场是同一个行政单位。如今这里的林场已经名存实亡,靠近大海的这片沙滩平原上,那些高大的乔木已经被砍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树木大多树龄只有五六年的样子,而且都是木质粗劣的生杨之类。偶尔能看到一棵柞树、一棵小叶杨或一棵桑树。稀稀落落的灌木当中有一两条水渠,沿着水渠往前,有一棵日本三蕊柳一种杨柳科小乔木,油油的紫褐『色』让人看上去心情舒畅。在别处很少看到的油松,在渠岸上也变得多起来,它们蓬蓬的树冠,红褐『色』的枝条,精巧的松果,让人一下子觉得这个地方可爱起来。脚下是洁净的沙子,上面偶尔生出一株鬼针草、一棵千层菊或一株地黄花。酸枣棵多极了,它们常常密得没法下脚,我只好小心地绕开它们。
与这片稀稀落落的林子相连的就是农场了,那里土质略好一点,属于半沙土,栽种了花生和玉米。现在不是农忙季节,农场和林场里的人都很松闲。我入住的招待所里有两三个管理人员,领头的是一位老太太,她戴着眼镜,衣兜上还『插』了一支钢笔。我们经过几天相处,话就多起来,后来不断牵涉到老林场几十年的变迁史……当她知道我来自那个城市之后,好像有点忍不住了
“当年啊,那些人都是从南南北北来的。我没读多少书,可我喜欢这些人。我现他们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干什么的都有。我当时在林场里做会计,从头至尾经历下来把他们迎来,又把他们送走。有人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走的时候腰也弓了腿也抖了,还有的死在这里……”
我听下去。以前吕擎和他母亲多次说到过这片林场和农场,好像还提到过一个留守的老校长,一个命运多舛的姓淳于的女人……
“那时候随他们来的一帮人,其实就是看守,厉害着呢。再加上场里原来就有一些民兵,把这里管得牢牢的,就差没在来人身上绑锁链、没在场子四周架铁丝网了。那些文化人大半都是好人、老实人,他们一个个都不愿说话,一天到晚就是埋头干活,一边干活一边想些心事。文化人心事重啊。你想这还不要给累坏呀?天哪,可怜人!不知他们现在还有谁能活着。有活着的,也该来这个地方看看……有一年上,有个戴眼镜的就在林子里走来走去,我想他一准是来找什么的……如今这里冷清了,像片老坟地似的。可当年这里热闹……”
她讲着讲着眼睛一湿,然后再也不说了。
我没有多问。我知道她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儿。
停了一会儿,老太太主动告诉我她是想起了一个好孩子——一看到我就想起了他!“那个好孩子来农场的时候也戴着一副小眼镜,他近视得厉害哩。来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因为年纪轻,脏活累活偏要摊派给他。场里那个管武装的人是个狠『性』子,偏偏就盯上了他,动不动就大声呵斥,让他立正,让他和林场的民兵一块儿出『操』。他们倒不是要把他练成一个军人,是要折腾他。他一跑错步子,听错了口令,那些人就像吆喝牲口一样把他叫出队伍,让他自己上『操』。那个孩子啊,没人给他缝补衣裳,好像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看着怪可怜的,就找一些旧衣服给他替换下来,把他的衣服洗好缝好……我女儿常回林场里歇假,她在外地读高中,星期天都回来,就帮着年轻人洗衣缝衣,给他叠得平平整整的。她把那些衣服叠好,还用报纸包起来。日子久了,我现这孩子老要到外面去看上『操』。可怜的孩子啊,就这么喜欢上了那个年轻人。我又害怕又高兴,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可我的女儿太小了呀,她那会儿才十七岁呢。”
我担心这会是一个悲剧。我屏住呼吸听下去。
“有一天我的女儿跑了,半夜都没回来。后来我问她哪去了?她不答。有一次我看见她伏在那儿看什么,见了我赶紧收起来。我知道那是年轻人写给她的一些字。我想他们夜晚一定是在林子里说话了。我告诉她你不要连累那个年轻人,他们要按时歇息,号子一响都得熄灯。当年这里像管军营一样。半夜里常常听见拍桌子、呵斥、骂人。我一听到这些响动就想那个年轻人,担心有人对他动手动脚的。我悬着心哪,牵挂他就像牵挂自己的儿子。我劝女儿好好读书,不要再往他们那里跑——可你知道年轻人一开了头就停不住。我的痴心孩子后来连学校都不愿去了,总在林场里磨蹭。那个年轻人有时也到我们家来,见了我腼腆得啊,话都说不成句!有一回我叫住他,说孩子不要躲我,大妈不过是想当面告诉你要自己学会爱惜自己,因为我没见有人来探望你。要靠自己好好爱惜自己了,你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好好干,等你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再回来找大妈,大妈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
她说到这儿伏下头,用衣袖揩起了眼睛。
“我那会儿的意思明明白白,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耽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不要耽误你。等以后,等你再大一点儿,身上的案子——我也不知这算不算案子——结了的时候,再做我的女婿……我盘算得挺好,谁知道说了那话没几天就出事儿了,他给关起来了……农场把过去的牲口棚拆了,在那里搭了一个地窨子,里面又『潮』又脏,铺了稻草。小窗小门都镶了铁栏,人关在里面就得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个年轻人给关到了地窨子里。你见过地窨子吗?”
我点点头。
“我女儿一天到晚哭,让我去救救他。我怎么办?我又有什么办法啊!找谁都没有用。说起来没人信,这事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原来是他同屋的人把他给告了……其实什么罪也没有,他不过还在写写画画,不停地记笔记。原来一个人只要染上了这种『毛』病也就改不掉了。他把笔记藏在自己被褥底下,同屋里有好几个人,不知是哪一个看见了。狠『性』子畜牲把字纸抄走,没几天就把人抓起来了。你看,那个年头都一块儿做苦活,都是一样的罪人,这当中还有人在背后往死里挤对同伙儿……”
“他可能写了什么犯忌的话……”
“谁知他写了什么啊!年轻人气『性』大,一抓起来就不吃不喝。那些看管他的人可着劲儿折腾。他们往他脸上吐唾沫,揪他的头,他受不了这个侮辱,绝食了。我早些知道就会去劝劝他,劝他吃饭吧,招了吧。后来什么都晚了。他死在了地窨子里。场里派人去通知他的家里人,好几天过去了也没人管。原来他家里人也不要他了。我可怜他,觉得他算半个自家孩子!是我给他换上了干净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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