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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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的楼叫翡翠楼,是他素日里最喜欢泡的馆子。这里的姑娘不仅漂亮,口舌也很灵巧,也不会生出过多的心思,十分省心。
他如往常般进了个雅间儿,叫了壶好茶,盘腿坐在那榻上,从袖子里掏出话本。不久后,应娘抱着琵琶走进来。
她将琵琶放在一边,为高年斟上茶,然后又抱起琵琶,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应娘是翡翠楼里有名的清倌,人长得秀美,一手琵琶更是令人拍案叫绝。然而她却是个闷葫芦的性子,素来少言,也不常搭理人,是个有几分傲气的姑娘。
高年坐了半晌,见依旧没有其他姑娘进来,反倒有些疑惑,“今儿怎么这么冷清。”
应娘正在松琵琶弦,闻言抬头,挑了挑眉,“爷这话可是说错了,这几日临近年关,楼里的生意很是红火。那些姐姐们都被客人叫走了,自然没法子过来,因此今儿咱这里反倒冷清下来。”
“既如此,有你一人也够,爷讲一回,你复述给她们便可。我上次讲到何处?”
应娘眨动着眼睫,盈盈的眼眸悄悄瞥了这高年一眼,随即立刻挪开视线,柔声回应道:“爷上次讲的,是一则叫南山顽石的故事。”
“是说海昌有一个陈秀才,赶赴了城隍神的宴会,在那宴席间听闻私语,但闻‘死在广西,中在汤溪,南山顽石,一活万年’这十六个字。这陈秀才醒来后方才发现是黄粱一梦,他寻遍高士去解这梦里的谶语,但众人都莫解其故。”
“陈秀才有个力行的表弟,他觉得这谶语中的死字不妥,应当解为‘始’,若是陈秀才‘死在广西’,那么后面的‘中在汤溪’便无从解释。死人如何能金榜题名?陈秀才于是答应带着表弟,一同前往广西,宿在了那通判署中封锁甚秘的西厢房。”
高年捏了捏手里的话本,清润的眼中多了笑意,“书接上回,却说那陈秀才宿在那西厢房中,月余无恙,一颗心自然放下来。转眼便是八月中秋,这陈秀才于园中醉歌‘月明如水照楼台’,刚吟罢,就听见空中有人拊掌大笑,称那‘照’字不佳,该改为‘浸’字。”
“他大惊失色,仰头去看,月明风清,有一老翁,白藤帽,葛衣,坐梧桐枝上。”
“二人遂一见如故,老翁夜夜前来相会。”
“正值情浓,那老翁却陡然翻脸,言及自己修道一万年,未成正果,需得要檀香三千斤,刻一玄女像,方能得道成仙。他谈及自己修的原是嗜杀之道,如若陈秀才不能刻好这玄女像,他便要夺取这陈秀才的心肺修行。”
应娘听得入了迷,在听到那老翁原来是个恶鬼时,她不知为何,面上竟然流露出几分凄然之色。
她抖着眼睫,骤然打断了高年的讲述,垂下头,露出发髻上的一朵白色簪花。
“高公子,应娘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还记不记得红凤姑娘。”
她言罢,就去仔细观察着高年的神色。
不出所料,对方是满脸的茫然。
应娘放下琵琶,笑了一下,“就是您前些日子来,坏了规矩,枕上您膝盖的那位姑娘。她染了脏病,大夫说没治后就被妈妈锁进了小柴房里,昨儿刚咽气。”
“她临死前从房里扔出这条帕子,希望能求得您的一幅字随葬。”
应娘咬了咬唇,半晌后,还是没有将那女子临死前对高年的那番剖心之语讲出来。她不喜高年,甚至,还有几分没由来的怨憎。
今儿听了这话本子,她才品出几分缘由。
高年与那坐在梧桐枝,穿着白衣藤帽的老翁多么相像,他们坐在那梧桐枝上,冷眼瞧着无数人走入那西厢房。笑盈盈地与这些人攀谈,诱哄他们把一颗心交出来,助自己修道。
檀香三千斤,刻一玄女像,否则,便以那一副心肺代偿。
风雅至极,却又是入骨的薄凉。
高年捧着书卷的手倒是一顿,他倾身接过帕子。虽想不起那姑娘的脸,便随意默一首美人诗上去吧。想到这儿,他拿起早已备好的墨笔,刚提起笔杆,不知为何,那手腕却悬停在半空。
他骤然想起前些日子,那个冒冒失失闯进雅间儿,像一尊出逃的小观音像的姑娘。她带着苍茫的夜色闯入那碧海楼,明明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却愣是倔强又鲜活得扎根在他时不时便会念起的记忆里。
她冷眼瞧过来的模样,对着自己暗藏轻蔑却仍要强作敷衍的模样,还有她护着自己挡过那一箭时,刹那间的心神恍惚。
不知为何,那笔便重逾千斤,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略有些茫然地卸下笔,高年坐在那榻上,神情怔然。
有人道世间最苦之物便是痴情之苦,何谓情苦,他从前不知晓。
只是现在,不知为何,他却陡然却生出些许的情怯。那个叫红凤的姑娘临死前还掂念着的东西,他当真可以如此轻薄地应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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