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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沈珍珠合衣朝内侧躺,初春晚上甚凉,身上未着被褥。他不知她是否真的睡着,弓下身,贴近她耳垂,低低又唤她一声。
未得回应。他轻轻叹口气,替她除去鞋袜,扯开被褥盖在她身上,随手去探她额头,却觉掌心一凉,她的泪水,满盈手掌。
他悚然惊醒,俯首低眉又去唤她,轻轻拍打她细削肩头。她身子往内侧缩了缩,声音略有哽咽,听起来倒还清晰:“别动。快去睡罢。”
他稍觉安慰,她肯为他流泪,总好过不说不动不理不睬,柔声说道:“那好,你好好的睡罢,我陪着你。”坐在床侧,夜色幽深,月光凄迷,静静的守着她。
沈珍珠自李俶离去后,头脑迷蒙混浊,饶她对安庆绪、默延啜均进退有致,此际何去何从,却迷惘昏乱。
离开他,这天地虽大,她以何处为家?不离开他,此后岁月漫漫,她与他如何相处?想着想着,人便莫名的疲倦慵懒,渐渐睡着;过不得多久,又慢慢醒来,再翻来覆去的想,再又睡着……不知不觉中,泪湿面颊,濡透枕巾。
她何以还要流泪,何以犹疑难决?莫非,她深心之中,原是舍不得离开……
她听见他入室,叹息,呼唤,他掌心温暖舒适,抚向她面庞一刻,她所筑心之堤坝,几乎哗啦松垮,装作糊涂,转过身去,若许一切都会过去,他与她,仍是宫中人人称羡的恩爱眷侣。然而,她不能——心若已有隔阂,她怎么再安然与他携手而行?他已不信她,她怎能再自欺欺人,与他朝夕笑靥相对?
反反复复的想,反反复复的流泪,反反复复睡去醒来。
再一次醒来,行宫更漏声声,捱不明的长夜,筋骨松散酸痛。床侧,李俶合目倚着床头,大概困倦难当,睡梦中鼻息细微。
她不动声息的下床,赤足朝窗外那一轮凄清琼华走去。
手腕一紧,被他死死攫住,听见他在身后急促的声音:“你去哪里!”
她扭头朝他一笑,月华光晕下,他神色朦胧不清,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气,说道:“我能去哪里?这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我还能去哪里?”
他松开她的手,黯然说道:“我只是怕,怕你生气,怕你离开我。”
她走至窗下,低低说道:“若真有这么一天,只望你能念及过往情份,好好待适儿。”
他心中大痛:“难道你仍要如此误会我,我是那样口是心非的人吗?”
她淡淡笑道:“是珍珠不配与你共谐白首。你心已存疑,何必可怜我,我只要自己一点尊严,总不过份吧。”
他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深深看向她双眸。隔得这样近,他的眼神幽深,似有痛楚伤感深蕴,只对视一瞬,便教她沉沦其中。她惟有紧闭双眸,心如刀绞,让这天地都静默,闻他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
“珍珠”,他欲说还休,仿佛要说之话,艰涩难言。忍耐良久,终于哑声道:“别再怪我,今日……只因我实在……实在害怕……还有妒嫉……”
害怕,妒嫉?
她霍然睁眼,这四个字,是由自负高傲的他,口中吐出?
他为何害怕,因何妒嫉?
他抚着她的脸颊,缓声艰涩:“你不知道,自从救你回来,我一直就这样……你自嫁与我以来,不知受过多少苦楚。阿奇娜那回,你双目险些失明;后来长安陷落,我未能照应好你,令你中剑差点死去;那日风生衣、素瓷至灵武,说起你生适儿时所受痛苦,我一颗心几乎被碾成粉末。我怕你怨我怪我,我身为你的夫君,多年来能给你什么?什么都没有,只让你受苦,我只怕对我失望,离开我……我更妒嫉那默延啜,为何在你遇险时,他总会最先出现救你,老天待他太厚……我只是又怕又妒,怕你失望于我,怕你移情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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