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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那种香嫩的味道了,而这一刻,那滋味全回来了。
她和林育森一起,趁着午休的时间,一个人拿了一个小铁锅,遮遮掩掩地走了二十分钟去买烧过鸭子的汤,再严严实实地包好了,更加遮遮掩掩地各自送回家。
当天晚上,淑苇他们家吃上了烧鸭子的汤煮的飞机包菜。
她不知道的是,林育森的那一锅汤被他送到了他姐姐家,他自己并没有吃到。
育森的母亲是有点不高兴的,她觉得儿子魔症在一段毫无可能的感情里了。
到了六一年的下半年,情形稍稍好了一点,市场上开始偶尔有肉类卖了,可是得排队,天不亮时就去排,到菜场时也许看不到人,但是看到一溜队伍,用小板凳、竹篮子,碎砖头排出来的队,兴许好容易排到时,东西也正好卖光了。
但好歹是有东西了,有点希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育森病倒了。
急性肝炎,他的脸黄瘦得吓人,使他看起来活像一具蜡像。
他很快地被隔离了。大家想去看他,可是那是传染病院,轻易不放人进去探病。
淑苇看见学校的卫生老师找了人把林育森的办公桌抬了出去,在太阳地里用热水烫,他的所有办公用具也被摊在大太阳底下爆晒,办公室里重新刷了石灰,一连几天,淑苇满鼻子都是石灰的生涩味。
淑苇觉着微微的恐慌与微微的心酸,仿佛林育森是一道稀薄的影子,要被这阳光,这石灰那么一晒,再那么一刷,就没了似的。
同事们凑了份子,给林育森的妈妈送过去。江淑苇出了五块钱。
不少人背后说:哟,她出了这样多!也是,这两个人,最后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只是淑苇没有听见。也或许她听见了,只装没有听见。这种事情上,她总是非常地迷糊。
淑苇班上有个学生,妈妈新近调到附近的菜场工作,这一天给淑苇带了个条子说,第二天他们那里卖猪肝,想要的话早一点去。
第二天早上,淑苇四点钟就起来上菜场,果然买到了新鲜的猪肝。淑苇把副食本子递过去,那学生的妈在上头划了一划再递回给她。
等淑苇转了一个巷口时,才发现,副食本上,她的计划并没有划掉。
淑苇很想返转回去跟她说,你忘了划掉我的计划了。
可那脚像是粘住了似的,终究还是没有回去。
淑苇下了很大的决心,摸到林育森家门,把买得的猪肝送给林育森的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跟这个老太太打交道。
她发现,这是一位相当利落的老太太,瘦骨嶙峋而面目严峻,花白的短发用夹子紧密板扎地夹得齐齐整整,紧紧地蹙着眉,不知为什么淑苇觉得她对她的到来以及好意有一种无法掩饰的不悦甚至是憎恨。她无比坚决地推开她手里装着猪肝的网兜,像是这块猪肝比肝炎病菌更加可怕。
淑苇极尴尬地扎着手,拎着那块猪肝,有血水滴下来,落到她的鞋面上。
老太太很快地退回屋里关上了门,淑苇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把网兜拴在林育森家的开着的窗框子上。可又不敢走开,怕东西被人拿走了,躲进近处的一个拐角里,她看见那块猪肝可笑地挂在那里,有苍蝇立即飞来扑上去盯,血水滴在极洁净的窗台上。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林育森的妈妈探出头来看了看,伸手把东西拿进去了。
等林育森病好回学校时,六一年也快过完了。
江淑苇看到大病初愈的林育森,大吃了一惊。
她其实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他是中等个头中等块头,头发用发蜡梳得很整齐,所以他的身上总有一点点发蜡的香气,面目究竟如何,淑苇觉得不能形容,但无论如何,绝不是眼前这个小老头子,鼻翼旁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神混浊,头发掉了一半。他午休时拢着手闭着眼在太阳里打盹,头低得快挨到第二颗扣子,活脱脱地一个不得志的穷教书匠的样子,萎顿得像是一块旧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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