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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許點了點太陽穴:「腦子有問題,一會好一會不好的,不太正常。老太太本來有一雙兒女,可惜兒子死得早,工傷意外,才二十多歲就沒了。她心裡接受不了,變得瘋瘋癲癲的。」
「有一次老太太犯病,鬧得可厲害,小沈被砸破了腦袋,還進了醫院。」老許說,「其實平時看著還成,就是不能聽見她兒子的名字,一聽就發瘋。」
孟亦舟想起沈晚欲總是留著劉海的,想起他額頭上那塊舊舊的傷疤,不過是聽旁人提起,他卻能勾勒出沈晚欲走過的路,受過的傷,鮮活得讓他呼吸困難。
頓了頓,孟亦舟抓住其中重點,又問:「您的意思是,有人去他家挑事,是誰?」
老許把揉好的菸絲放去水菸斗小孔上,壓實了,嘴上恨道:「都是些小流氓,帶頭那個叫劉醒,是個混子,又蠢又壞。」
「那人手腳不乾淨,有一次,劉醒趁小沈他媽不注意,從他家店裡偷了五百塊錢,他媽報了警,老劉是個急性子,知道這事以後差點沒把劉醒的腿給打斷了,我估摸著那小子從那以後就記恨上了,老跟沈家過不去。」
孟亦舟攥緊了拳頭,掐得掌心泛白,心臟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他難受地閉了閉眼睛。
這種難受不是養的小貓小狗死了的難受,也不是從小沒有父母陪在身邊孤單的難受,而是對命運無能為力的難受。
旁人輕描淡寫就揭過了沈晚欲慘烈的童年,孟亦舟艱難地接受著這些話里話外的信息,甚至有些恨自己,他送沈晚欲的名表、西裝、香水、智慧型手機,每一個舉動無疑再一次提醒沈晚欲,他們之間存在著越不過去的天塹,他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孟亦舟想起第一次見面,沈晚欲不好意思掏出來的翻蓋手機,錢包里零碎的硬幣,不願意讓他踏足的那間破爛瓦舍,還有他貧瘠青春和精神不正常的外婆……
沈晚欲趕他走,不過是不敢讓他看見這些所謂的「自卑」和「不堪。」
見孟亦舟神色有變,老許連忙住了嘴:「扯遠了,瞧我這人,盡在背後說人不是。」
老許神色訕訕,打算起身,孟亦舟連忙攔住他:「許叔,您再跟我說說。」
孟亦舟避重就輕,編了個理由說他和沈晚欲是同班同學,他是班長,學校要發放貧困補助,校領導為了了解情況,派他來做調查。
這麼一聽,老許又坐下了,他見孟亦舟相貌堂堂,怎麼看都不像壞人,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
「助學金啊,那你可得幫沈家那孩子爭取爭取。沈家條件確實不好。初中那會兒,小沈為了減輕家用,一有時間就去打工,巷子口那邊的燒烤攤,他都在人家店裡幹過活,錢也不多,一天可能就十多塊。我們這些街坊鄰里都勸他,說讀書重要,讓他少操心家裡的事,天塌下來也有個高的頂著,但他不聽,就這麼一天天地熬著。」
說著,老許縮起一條腿,重重地嘆了口氣:「不過好在這孩子爭氣,一邊打工一邊念書,成績也沒落下,還考上了電影學校,我聽說他從來不跟家裡要錢,連大學的學費都是自己掙的。」
「哎,我知道的情況就這麼多了,你們既然是同學,你可得多幫幫他。」
老許說完了,孟亦舟還是緩不過勁來,那些沈晚欲披荊斬棘走出來的路就像在他心裡踩下一個個腳印,一步一血跡。
眼前變得模糊,孟亦舟使勁眨眨眼,驅散著那股酸澀感。
「爸,我回來了,」大門口走進一個十八九歲的男生,在看清楚孟亦舟的臉時,表情一愣,然後浮上幾分玩味。
「這位是?」
不知道為什麼,老許看到來人後,有點不太高興。他瞅了那小子一眼,放下手裡的水煙筒:「人是小沈的同學,外面下雨了,我請他到咱們家避避雨。」
面對孟亦舟,老許又笑起來:「這我兒子,許軍。這都六點半了,你還沒吃晚飯呢吧,不嫌棄的話,隨便在我家吃點。」
孟亦舟起身道謝,把毛巾還給老許:「許叔,謝謝您,雨也差不多停了,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就不打擾您了。」
老許沒勉強,點了點頭,掀開帘子進了廚房。
擦肩而過時,那少年突兀地跨出一隻腳擋住孟亦舟的去路。
兩個身高差不多的男生面對面,胸膛幾乎撞到一起。
孟亦舟心情很差,暴躁讓他特別沒有禮貌:「你擋我路了。」
許軍盯著孟亦舟的側臉:「誰擋誰的路啊?」
孟亦舟轉過頭來,在這個陌生人的眼裡看到了一種類似仇恨的情緒。
孟亦舟冷聲說:「讓開!」
許軍不讓,從頭到腳打量著孟亦舟。
積垢許久的屋頂吊著一盞燈泡,小黑蟲飛舞的聲音清晰可聞,赤堂堂的白熾燈照射下來,許軍從孟亦舟的穿著看到他限量版的手錶,最後定格在他蒼白的臉上。
最後,許軍看回孟亦舟的眼睛,殘忍地說:「你和沈晚欲不合適,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就別再騷擾他了。」
晚上九點,燒烤攤煙燻火燎。
這裡狹窄,滿是惡臭的垃圾,水泥地板蒸出濕黏的潮熱,蠻暴地將人從頭籠到腳。
劉醒喝了口啤酒,朗聲跟旁邊的小弟吹噓自己的光輝歲月,說著找他茬的孫子被他砸破了腦袋,現在人都還在醫院裡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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