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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了指墙壁上写着的“打土豪,斗劣绅,分田地”九个字说道,这个地方,在解放前就是地主家的大宅子。这几个字,就是我们和封建地主阶级抗争到底的决心!是我们无产阶级的光荣胜利!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我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可是战友们,你们知道吗?就在这个宅子里,就在我们的脚下,曾经就发生了一起封建阶级对无产阶级的残酷迫害!至今沉冤未雪!说完我指着地上的那么多泥沙石块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从这口封掉的井下挖出来的,而这口井下,藏着一个杀人不偿命的血案!
大家哗然,我就指了指两个男知青说,你们俩跟我一起把井盖掀开。掀开之后,大家围拢朝着井下张望,都看到了那具白骨。胆小的女知青纷纷尖叫起来,男知青也议论纷纷,我眼看大家的情绪已经被我点燃,于是我高声说道,这个骷髅。就是那个被封建阶级害死的人!几十年直到今天才重现天日,你们说,我们是无产阶级的接班人,我们该不该给无产阶级人民讨回一个公道?
该!该!该!
声音此起彼伏,我知道我的煽动已经全然奏效,于是我接着说,那我们就把她的尸身从深渊里拯救出来!给她应有的厚葬!团结一致,我们誓与封建阶级不共戴天!战斗到底!说完之后,我挽起袖子,高举着拳头。
战斗到底!战斗到底!战斗到底!
众人在我的煽动下响应着我的口号,纷纷高举着拳头,几个男知青争先恐后地聚拢到了井边,开始商议着怎么下井去把骸骨“救”出来。我却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战斗到底”声中偷偷离开了知青宿舍,趁着天还没黑,就赶回了徐大妈家。
几天之后,男青年再度拜访,除了专程来向我致谢之外,顺便还把我换洗的衣服给我送了过来。当我问起他,那天我走了以后大家都做了什么的时候,男青年对我竖起大拇指说,大哥,你真是牛逼。那天你这么一说,当晚就把尸骨给带了出来,大家还专门钉好了一口木箱子。将骸骨装在里面,带去了后山埋葬。咱们生产队几十号知青,为此还都旷工了半天,集体在山上给她唱歌,替她默哀呢。
我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绷住了。于是我问他。那天我说的那些话,没说错什么吧?毕竟我宣称要坚决打倒的“封建阶级”,严格说来,我也是其中的一员。男青年说,你说的太棒了,要不是我知道事情,我都差点被你煽动了呢。之后这件事我谁也没说,你不但超度了鬼魂,还让大家厚葬了她,你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我微笑着沉默不语,其实算不算好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做了一件我想去做的事。
随着炎热的天气过去,又开始渐渐转凉。我一如既往地这么生活着。期间我收到师父的来信,得知师父已经暂时回到了自己家里,还住在以前那里。但是他告诉我城里最近戒严的情况又变得严重了起来,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让我没事别往城里钻,老老实实在乡下待着。
我算是个听话的人,尤其是师父的话。可是就在秋天里的一天,我外出溜达后回到徐大妈家里,刚一进院子,就看到周大爷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表情焦虑。徐大妈则坐在孟冬雪的身边,伸手扶着孟冬雪的肩膀,而孟冬雪的背影看上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好像在哭泣。
我楞了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大家都这个样子?
第一百二十章。一封家书
我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妙,于是走到大家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徐大妈抬头看了我一眼,愁眉苦脸地摇摇头。而孟冬雪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并未抬头,而是一直弯着身子,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哭着,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张纸。
我蹲下身子,问孟冬雪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然后我瞥了一眼他攥在手里的那张纸,那是一封信。
以我对孟冬雪的了解,她虽然是宣传队的活跃分子,但平时都是比较安分的姑娘,性格有些内敛,除了正式的唱歌跳舞之外,她是很少会出去和别人一块儿扎堆儿玩的。平日里偶尔会和别人有书信往来,但就我知道的,除了她家里人,就是一个她从未谋面,远在他乡的笔友了。
如果说是笔友,就算出了什么大事,也不至于哭得如此伤心,甚至惊动了全家人。于是我断定,这封信大概是家里寄来的,而且说了一件不怎么好的事,这件事就是让孟冬雪哭的主要原因。
我拍了拍孟冬雪的脑袋说,你怎么了,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孟冬雪没有抬头,而是对着我一伸手,将那封信递给了我。我拿起信有些不知所措,望了一眼徐大妈。徐大妈也表情焦虑地微微点头,大概是说你看看信就知道了。
从抬头“亲爱的女儿”,我得以知道,那就是一封家书。难道说是孟冬雪的哪位亲人去世了吗?我怀着有些不安的心情读完了整封信,信是孟冬雪的母亲寄来的,内容大概是在说孟冬雪的父亲似乎遇到了很严重的问题。前段日子因为一些事情,于是就没继续留在单位工作,后来抑郁成疾,现在已经病得有些严重了。医生说这是一种心理病,只能通过开导的方式来缓解,于是孟冬雪的妈妈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能够让女儿回来探望一下父亲的话,也许会让他高兴高兴,也许病情就会有好转,可是也知道孟冬雪回一次家也并不容易,小妹的岁数还小,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就自然无法照顾父亲了。但是在信的末尾,却又要求孟冬雪要努力劳动,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做社会主义大厦上的一颗螺丝钉。
看完整封信后,我就对孟冬雪说,既然家里都来信了,你就回家去照顾一段日子吧。好在父亲只是情绪糟糕,别的没什么大碍,你回去陪他一段日子,说不定真是有好转。可我话刚说完,孟冬雪却一个劲的埋着脑袋摇头,哭得更厉害了。我心里就不懂了,因为在我看来这封家书除了她父亲的病情之外。也没说什么呀,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于是我转头看着徐大妈,以表达我的不懂。徐大妈说,傻孩子,你不知道他们这些知青,需要呆满两年。挣够了工分,还要通过政审才能够回家里。哪能说回去就回去。
徐大妈叹息一口说,冬雪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急哭了,担心家里,却又回不去。
徐大妈说的大概就是实情,我并不是知青,于是我并不太懂得他们有这么严格的制度,还以为他们就是我平日里看到的,活波阳光,疯疯癫癫的样子呢。于是我说道,这种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只需要请个病假,偷偷溜走了就是,到时候悄无声息的回来,谁能知道你回了次家啊?徐大妈说道,傻孩子,你说得容易,他们这些年轻人是响应了国家才到咱们村子里来的,国家的命令,是你说不听就不听的吗?要是到时候这件事被人知道举报了,孟冬雪可就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起码都得再多呆两年。让这么好一个姑娘在村子里耽误青春,你不觉得有些残忍吗?
我当然觉得残忍,打从他们到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种畸形的政策,本身就是一种残忍,放着好好的学不继续上,相对优越的条件不享用,偏要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粗茶淡饭,每天累得跟狗似的,这难道不残忍吗?
可我没有说出来,孟冬雪哭得这么伤心让我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于是我对孟冬雪说,那要不然这样吧,你写一封回信的家书,我亲自给你送信去。顺便帮你照顾下叔叔。你在信里就告诉你母亲,自己因故暂时不能回家,就托我去帮忙照顾好了。
孟冬雪这时候才抬起头,好像在考虑我的提议。不过很快又开始摇头,她抽噎着对我说,从小自己就跟父亲很亲近,如果自己回去的话,父亲心情还会变好一些,你去了虽然能够帮忙照顾,但父亲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我心想也对,于是对孟冬雪说,你们宣传队里不是有那种相机吗?你去拍几张照片。我给你带过去,让你爸妈看看你最近的样子,这样也好呀。
这时候徐大妈也跟着附和我说,我觉得山娃这孩子说的没错,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还不如就按他说的做,山娃都这把岁数的人了,他肯定能够把这件事做好的。
我心想什么叫我这把岁数的人,我才25岁好吗,虽然我相对于同龄人来说,的确更加稳重成熟了一些。孟冬雪听见我和徐大妈都在这么说。也许是因为刚才一直在哭,脑袋里比较混乱,现在一想,似乎这的确是现下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一个办法,于是就擦了擦眼泪,点头答应了我。
第二天一早孟冬雪就穿得漂漂亮亮地带着我一起去拍照了。说是穿得漂亮。其实就是一身褶皱没那么多的绿军装罢了,在拍照之前,她还刻意地把胸前的领袖像章摆弄了几下。不但拍了几张单人照,还拉着我跟她一起合照了一张。她告诉我,这样父母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就知道你真的是我拜托过去照顾父亲的人了。
在那个年代,使用的都是黑白的胶片机,冲洗照片需要花不少时间,最快也要在多等一天才可以。于是那一日时间,孟冬雪也非常焦急,焦急得连去宣传队都无精打采的,我则提前一天收拾好了行李,因为估计这一去,可能需要好多天才能够回来。
除了一点粮票和干粮之外,我不离身的那些工具是一定要带的。我还装上了几本书,打算如果闲来无事的时候,自己可以读读书。孟冬雪的家乡,和我从小长大的城市相邻,是一座县城,两地之间有公路,但是车次很少。所以两地往返的人,大多会选择坐船,一般来说,当天晚上在其中一个城里上船,那么第二天上午就能够到另外一个城里。
第二天一早,孟冬雪就匆匆跑去了宣传队取来了照片,装进了信封当中。那信封里还有昨晚她躲在自己屋里边哭边写的一封回给母亲的家书。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她在哭,我难道会告诉你们我扒在门口偷听到的吗?孟冬雪将信交给我,信封上写了自己家的地址,于是我就带着东西上路了。临走之前。徐大妈还抓了一只大公鸡给我,说这是农村的跑山鸡,营养足,肉质好,带去给孟冬雪的父亲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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