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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兩人相差六七歲,韓墨驍去歐洲時,梁今曦應該已經在蒲州接手家業了。
「別緊張,」梁今曦把他的手掰開握在手裡,將被他扯皺的衣服捋捋平,沉聲道,「我只認識你的字。」
韓墨驍平時本就不喜歡和他親近,此時心裡懷疑了一堆,自然更加抗拒,馬上就要把手抽出來。
梁今曦不許他掙脫,將他拖到那面牆跟前,看著正中間的一幅字,臉上依然淡淡的:「和朋友聚會時看到你這幅《西江月》,覺得不錯就買了下來。可你這幅字的心境不對,我當時看著還挺生氣。」
他說得隨意,實際上並非這麼簡單。
彼時梁老爺子剛咽氣,梁今曦在北方剿著匪,被剛出月子的家姐梁今昕抓回來繼承家業。
他那時比韓墨驍現在大不了多少,之前讀的是軍校,壓根沒過問過家裡的生意,根基本就不穩,又沒人能教,家族裡不少長輩打著其他算盤,堂兄弟們虎視眈眈,外面更是世道炎涼,不少老生意夥伴都轉投他人,甚至有人還幫著族親打起了拆分欣日的主意。
來不及整理心情,各種事情便撲面而來,他咬著牙撐了兩年多,什麼手段都用上才把父親的生意一點點收了回來。
後來有一回中秋,他和人在蒲江邊上聚會,聊起字畫收藏,有個人在英國留學的弟弟剛好回家探親,拿了一副字出來給大家鑑賞,將寫字的人吹得天上有地上無,揚言日後必成大家。
旁人議論紛紛,有人說字寫得矯若驚龍、是難得好字;也有人說寫法過於張狂,和這詞苦寂的意境脫節,還得再練練;更有人不懂字,單說這詞和當下的中秋氛圍南轅北轍,該換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來賞。
梁今曦心中不屑,如今的人會點皮毛就吹得老高,也不怕別人笑話。聽那位弟弟描述,寫字的人也不過十七八歲,大抵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能寫出什麼像樣的字來?
可當那副字傳到他這兒、鋪在他眼前時,他隨便掃了一眼,竟如遭雷擊、心如鼓擂,盯著那雪白的宣紙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副行草,少年人下筆沉著痛快,行文流暢如飛鳥驚蛇、鳳泊鸞漂。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
那個時候的韓墨驍是多麼意氣風發,哪有什麼深沉淒婉的想法?寫字就為了換英鎊去胡花,下筆半點不沾蘇東坡的愁思和孤寂,可越是這樣酣暢淋漓、一氣呵成的寫法,卻越叫梁今曦覺得振聾發聵、如鯁在喉。
大哥殞命沙場,三哥意外被害,父親又驟然暴斃,留下爛攤子一樣的梁家和一雙年幼的弟妹等著梁今曦,生生將二十二歲的他從快意恩仇、鐵馬金戈、以身報國的夢裡拽回四面楚歌、兵荒馬亂的現實。
梁今曦曾安慰自己,不過是換了個戰場,商場上一樣血雨腥風、可以任他馳騁,既然兄長和老子都沒了,以後他就是梁家的老子。
他脫下軍裝,留了頭髮,喝咖啡、吃西餐、噴香水,把曾經收藏的寶貝槍械兵器、機甲戰車模型都鎖起來,學人家買了許多古玩寶貝,擺滿一屋子;將自己打扮成老練優雅的時商人,運籌帷幄、從容不迫、談笑風生,坐穩了欣日總經理的位子,擔穩了梁家的擔子。
誰也看不出他哪兒不好,只當他們梁家祖傳了會做生意會管家的本事,今字輩里哪怕把最麼的那個小丫頭拎出來,恐怕也能替梁老爺收復失地、繼承衣缽。
可那些不堪說的、無人懂的、被藏匿起來的痛苦、抑鬱、不甘、愧疚、孤獨卻偏叫這幅字全給勾了出來。
那字寫得越張牙舞爪、自由自在,那詞裡的感傷、悲憤、人生寥落、世道險惡就越是放大在梁今曦眼前,笑他、剝了他的西裝指著他說你把你裹在這道貌岸然的假皮套里幹嘛呢?內里是這樣麼?你到底是誰?你呢?
那一天,25歲的梁今曦被大洋彼岸18歲的白驍用白紙黑字問得啞口無言。
聚會結束後,梁今曦找那個弟弟高價買下了這幅字,又買了他帶回來的其他幾幅歐洲畫。
「我還托他留意,以後白驍還有字畫出來就都收了,」梁今曦看向牆面上其他的字框,「你當時什麼都寫,看多了、看久了,我自然認得出那拜帖是誰寫的。」
那個弟弟和白驍並不熟,《西江月》是朋友送他的,梁四爺便說沒關係,他再托別人給他收這些銳書法家和畫家的作品。那小孩也是個機靈的,眼看到手的財路就要斷,連忙改口說留學生圈子小,他什麼都能弄到,儘管交給他就行。
後來回了英國,他也並不聲張,甚至沒有刻意去結交白驍,只是暗地裡輾轉找買過他字畫的人買他的作品,自己時不時就去逛逛畫展買點稀奇古怪的字和畫,隔段時間就郵寄給梁今曦,獨吞了中間的大筆差價。
當然,弟弟並不知道其他的字畫都被處理掉了,只有那個叫白驍的人寫的字,不管什麼字體什麼內容,統統進了梁公館的寶庫。
梁四爺每有情緒、或治療時太過痛苦,便在那沙發上對字靜坐、或鋪了白紙自己寫,有時候一呆就是一宿。
看得多了,久了,那天收到那拜帖,幾乎就立刻認出來。只是物是人非,他沒想到白驍變成了孤兒院的院長,名字也改成了韓墨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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