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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头散的郭氏已有两日不曾进食，身上囚衣血迹斑斑，十个手指都已肿胀变形。那白绫紧紧绕在颈上，她只木然听任之，全无挣扎惧怕之色，仿佛早已灵魂出窍。

幽暗甬道里却有人渐渐行近，两盏宫灯从浓黑里挑了出来，团团照见个绰约人影。那人脚下停驻，立在门dong的yīn影里并不近前。另一个身影却从她身后跄踉扑出，才走两步便咚一声跌跪在地，嘶哑了嗓子哀哀叫道，&1dquo;母后&he11ip;&he11ip;”

郭氏一震，死气沉沉的眸子忽然活动过来，吃力地扭转脖子，望向那囚栏外的人。

母女相见，没有抱头啼哭，没有撕心裂肺，只是隔了粗大的圆木囚栏，你哀哀看我，我切切瞧你。终于到了这时辰，死亡来临只是顷刻间事，那么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华瑶爬到栏前，极力伸手想要触到她，里头的郭氏亦拼了命的想要扑到栏边来。那白绫勒在颈上，左右死死拽着，她亦顾不得了，只竭尽全力朝华瑶伸出手去。

眼看二人终于挣扎着要触到对方了，蓦然有只修长如玉的手伸来，一摔袍袖将二人隔开。郭氏抬眼，从肿胀的眼fèng里吃力看去，隐隐看见昀凰yīn冷笑容。昀凰垂眸看她，一丝笑意隐现，&1dquo;谁无父母子女，这生离死别，骨rou永诀的滋味，如今尝来可好？”

郭后早已嘶哑的嗓子里出咝咝声音，眼fèng里有怨毒寒芒迸出。华瑶不顾一切哭着扑上去，却被昀凰稳稳扣住肩头，只得徒劳挣扎。

&1dquo;文定公被杖毙之日，你qiang押我母妃前去观刑，bī她亲眼瞧着白老父血溅当场，从此神志不清。”昀凰笑意不减，手上力道却加重，长年习箭的腕力加诸在华瑶肩头，&1dquo;不知今日瑶瑶看你上路，观感又会如何？”郭氏急喘咻咻，神色有如厉鬼，自齿fèng里迸出话来，&1dquo;你们允诺过，绝不加害我的瑶瑶！贱婢你敢出尔反尔！”

&1dquo;母后误会了，昀凰只是带着瑶瑶，前来送你一程。”昀凰温言莞尔，&1dquo;往后瑶瑶就是我宫中婢女，我必定善待她终生。”

华瑶哀哀伏在地上，已没有挣扎哭叫的力气，只是望住母亲流泪。郭氏浑身战抖，嘶声喘道，&1dquo;纵然我郭珺千错万错，瑶瑶也未曾对不起你，你的怨恨只管报偿在我身上，迁怒无辜算什么本事！”昀凰垂眸看华瑶，摇头叹息，&1dquo;你也知道有无辜一说么，若瑶瑶是无辜，那怀晋太子的女儿和幼子，难道就不无辜？”

郭后身子一颤，抬眸恰对上昀凰森冷目光。

&1dquo;才不过几岁的孩子，你要杀便杀，偏偏挑唆父皇将两个幼儿扑杀在辛夷宫前。”昀凰蹙着眉，信手将华瑶下巴捏起，&1dquo;瑶瑶，你可知道什么是扑杀？”

秦刑以酷烈闻，仅杀戮之刑便有十九种。其中一项曰扑杀，便是将人装进布袋，高高举起，再摔打于地，如此反复，直至骨摧筋折，血rou模糊，气绝身死。

第七章锦绣华年对霜冷

——&1dquo;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糙焉，芟夷蕰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天佑三年，怀晋太子在北疆罹难，京中横生剧变，禁军统领亲率三千甲士bī宫，景帝连夜逊位，东宫上下一夜屠尽，太子妃亲族俱诛，其余姬妾连同仆役侍卫一个不免。东宫侍卫拼死护卫太子妃与四名幼主出逃，rǔ娘携庶出二主出北门，太子妃携二子出东门。至东门外，太子妃行迹曝露，与幼子一同就戮。长子胤被东宫死士救出、随后与庶子徵、长女姒脱险，匿迹而去。庐陵王继位为帝，次年net，改元天应。越四年，怀晋太子遗孤案，被文定公苏焕匿藏起来的三名幼童尽被搜出。长子格杀当场，幼子幼女遭扑杀。

这一年，昀凰三岁。

三岁女童尚不能记事，却并非全然懵懂。至少，那一夜里映红天边的火光、撞开宫门的呼喝、母亲凄厉的哭声&he11ip;&he11ip;从此清晰刻印在昀凰脑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有rǔ娘瑟瑟抖的身体，丰腴胸脯隔着衣衫，透出腻人的rǔ香，令昀凰不能喘息。rǔ娘将她紧搂在胸前，用袖子遮住她的脸，不让她看见跪在宫门哀泣的母妃。可耳边仍听到孩童的啼哭，随即是母妃的尖叫，夹杂了谁的呵斥，谁的号令&he11ip;&he11ip;最终，两声闷响，一声哀呼，终结了所有混乱。

rǔ娘却颤抖得更加厉害，牙齿出格格声音。

那哀呼是母妃的声音，昀凰一口咬上rǔ娘手背，趁机挣脱，直奔恪妃身边。却瞧见侍卫拖着两只麻袋离去，鼓起的袋子在宫阶玉砖留下猩红的两行。而母妃目光直，定定看着阶下泅散的两滩深红，一声未出便昏厥过去。昀凰惶然低头，看那雕花玉砖被浸出诡艳的图案，盘曲沟槽里犹有深红漫开&he11ip;&he11ip;从此昀凰便记住这图景，常常将清水浇上玉砖，看砖面泅开水迹，却总及不上当年猩艳。

据说经验老到的施刑者会将分寸掌握得恰好，前几下重击不会致昏致死，只会令人筋骨俱碎。这样想来，当年两个幼童连惨呼也未出，只一击便死去，可算是慈悲了。

昀凰细细审视眼前的郭后，看天窗漏下惨白月光，映在她凄厉面容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郭后嘴唇翕张，说出的却是刻毒诅咒，&1dquo;贱婢，今日你害我，将来必有人还施十倍惨酷于你，我死后化为&he11ip;&he11ip;”

&1dquo;化为厉鬼也不放过我是么？”昀凰截断她的话，微微笑道，&1dquo;母后的心意，昀凰懂得，故而选在子夜送你上路。月至中天，yīn盛阳弱，人死怨灵不灭，徘徊yīn阳之间，永不得往生。”

这世间空有因果，从未见过业报。若真有神鬼之功，又哪来这许多妖孽横行。

她与母妃一辈子为敌，如今人死灯灭，一了百了，连父皇也不在了，岂非只剩母妃独自留在世间，受这凄凉煎熬——恶人先死，反而先获解脱，这不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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