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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洗襟台的选址,其实是有点由头的。
长渡河一役战亡的将军岳翀,出生草莽,一开始只是个山贼头子。咸和年间,他不忍见生民离乱,于是带着手下投了正规军。咸和十七年,苍弩十三部入侵,沧浪江士子死谏,岳翀请缨御敌于劼北长渡河外,最终以血躯守住了山河。
是故昭化十二年要修的这个洗襟台,既然取了士子投江的“洗襟”二字,选址就选在了岳氏出身的柏杨山。
洗襟台最初并不是楼台,它唤作洗襟祠。昭化年间,国力日渐强盛,到处百废待兴,修一个祠堂么,又不是造宫楼,朝廷便没把温阡往柏杨山派。
但是没过多久,昭化帝改主意了。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洗襟之祠喻意深远,昭化帝盼着后人能承先人遗志,决定在原先的屋架上加盖一层,将洗襟祠改作洗襟台,责令来年七月初九完工,到时还要在各地甄选士子,在楼台建好之日,以登高台。
有了士子登台这一说,洗襟台的修建一下子变得意义非凡,原先的筑匠不便用了,朝廷要另请高明,昭化帝于是将这差事交给了一直以来给予厚望的小昭王。
那年谢容与刚满十七,看了工部改的图纸,第一个想到人就是温阡。
彼时温阡正在中州督造一座行宫,谢容与给他去了亲信,可是久久没等来回音,派人一打听,才知温阡已于数日前忽然请辞,回了辰阳故居。
从京城去陵川,途中会路过辰阳,谢容与于是给辰阳去了一封拜帖,很快带齐人马上路。
温阡的家在辰阳近郊的一座小镇上,这是温氏出生的地方,镇上人多为匠人,镇子傍山而建,跟青山融为一体,灵韵十足。
侍卫指着山腰上,一户门前有溪流的人家,对谢容与道,“殿下,就是这里了。”
听到叩门声,温阡是亲自出来应的门。他早就接到谢容与的拜帖,一直在等他,一见到他,立刻辨出他的身份。
等把人请进堂屋坐下,温阡搓手立在屋中,几度开口,又几度把话头咽下。
谢容与于是谦和道:“温先生如果有难处,不妨与晚辈直说,说不定晚辈可以帮忙。”
“难处也说不上。”温阡有些迟疑,“殿下有所不知,拙荆四个月前病故了,温某此前在中州请辞,就是为了这个,眼下回家守丧尚不足一月,实在不好离开。”
谢容与愣住:“竟有这样的事。”
“是啊。”温阡满目愧色,“拙荆一年前就病了,怕我在外牵挂,一直让小女瞒着我。半年前她病势式微,小女才匆忙写信给我。只是那中州行宫建在深山中,路不通,信在路上耽搁了许久,等我看到,拙荆已病逝多时。”
谢容与听了这话,起身对温阡一揖,自责道:“此前不知温先生断弦,冒昧拜访,是晚辈唐突了。既然如此,晚辈便不多打扰,今日回到驿站,晚辈会急信禀明官家,请旨另择洗襟台筑匠。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望温先生节哀。”
“不,殿下误会了。”温阡见谢容与要告辞,连忙拦阻道,“殿下误会温某的意思了。殿下有所不知,拙荆正是岳翀之女岳氏红英,诚如殿下所言,逝者已矣,温某身为生者,若还能竭尽所能,为她尽些心,做些事,这是温某梦寐难求的。洗襟台既然是为了长渡河战亡的将士而建,温某自然愿意去督工。”
温阡朝屋后看了一眼,踯躅道:“温某是担心小野难过。”
谢容与听到“小野”二字,愣了愣,“温先生是指令千金?”
“是,正是小女。”温阡道,“拙荆过世后,她跟着她师父为拙荆下了葬,一个人在家等了我三月,我才赶回来。她当时对我说,她只一个要求,我这些年奔忙在外,没怎么陪过拙荆,让我为拙荆守丧三个月,眼下三月之期尚未满……殿下,实不相瞒,早在听闻朝廷要洗襟祠改为洗襟台时,温某就想过自请督工,那时温某与小女商量过这事,但她似乎失望,并不理解温某的决定。”
谢容与想了一想,说:“或者把工期往后推两个月?”
“不行。”温阡斩钉截铁道,“这楼台在山腰,本来就不好建,加之柏杨山入夏后雨水繁多,怎么挖渠,怎么排洪,都要重丈量过,工期已经很赶了,如果往后推,一定来不及完工。”
正左右为难,一名学徒忽然自后院奔进屋中,对温阡道:“先生,不好了,小野听说朝廷的人来请您了,收拾了行囊,说是要离开这个家!”
温阡脸色大变,匆匆对谢容与道:“我过去看看。”
金尊玉贵的小昭王哪里遇过这样的事,他总觉得父女二人的争执是因自己而起,在堂屋里如坐针毡。
过了一会儿,后院果然传来父女俩的争吵声——
“你去找你师父?鱼七住在深山老林里,你一个人去,不知危险么!”
“那也好过这里!阿娘走了,你又要去修你的高台广厦,家不成家,我何必守着!”
身旁的侍卫唤了声:“殿下?”
谢容与立刻起身,跟去后院。
时值午过,秋光清淡地洒落而下,谢容与一到院门口,就看到温阡形单影只地站在院中,院子后门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背身立着,她穿着一身守孝的素衣,长如瀑,梳着高高的马尾,身子明明纤细,却背着一柄宽大的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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